不料白龍王這般厲害角色居然出了紕漏,他還來不及閃躲就被摩駝的鉤爪揪住衣領,整個人被攫向半空,兩腳騰空。
Ⅲ
泛著青光的洪水宛若數億顆飛濺而起的青玉。
這道強烈刺眼的青光明顯壓過滿月的光亮,恐怕數百萬開封居民當中會有半數的視線由滿月轉移到開寶寺高塔。
城牆上的禁軍將兵們全數望向高塔,甚至連一向沉著穩重、從未心浮氣躁的曹彬也不自覺想衝上城牆頂端。其他將兵則爭先恐後登上城牆頂端,指向泛著青白光芒的高塔發出驚叫。
守護在曹彬左右的秦翰與曹圯也手持劍柄,快步奔上城牆頂端。
“啊啊、那是……”
秦翰的聲音被曹圯更大的音量抹消。
“那不是龍嗎?”
不需曹圯說明,環繞著開寶寺高塔的異形神獸正是在夜晚也發出耀眼青光的龍。
青龍王碩長的軀體遠遠超越高塔的高度,頭部與前肢位於此高塔更高的位置,仿佛要抱住整座高塔奔向月亮。
包括曹彬在內的將兵們驚駭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隻是定睛眺望著月下的青龍。十萬名士兵之中完全忘記了繼續念頭誦玉傘聖咒,無視長官的命令跪拜在地上的就不知道有幾千人。
籠罩著全開封的沉默被一陣接近狂風的咆哮所打破。
曹彬等人再度見識到令人不可思議的光景。原本緊抓著高塔的摩駝巨軀開始翹起,全身劇烈掙紮,六隻巨臂猛力晃動,發出狼狽的咆吼,很顯然這個動作不是它自願的。
隨著摩駝的巨體飄浮而上,青龍王也緩緩爬升高度,動作充滿了力感與優美,看得出是來自它自身的意誌,不曉得現場有多少人可以辨認出接近青龍頭部的地方乘坐著一名少年。
白龍王左手握住青龍的角,右手拔出劍,這把劍並非人界的凡劍,而是具有靈力的天界寶劍七星劍。
“大哥!把摩駝引離開封!”
青龍不借語言而以行動回應。
青龍的靈力能夠操縱人界的重力,讓摩駝的巨軀飛上半空,摩駝在夜空中不斷翻滾,毫無抵抗之力。經過滿月之下開封上空,筆直運往東方,載著少年的青龍則悠然地緊跟在後,一身龍鱗閃耀著美麗的光輝。
曹彬、曹圯、秦翰仰望頭頂,默默地目送龍影離去。
地麵的永福觀走出三個人與六隻動物緊隨青龍而去,然而走在地麵根本追不上,黑龍王向太真王夫人問道:
“仙鵬怎麼不來?”
“晚上不行,它們再怎麼樣也是鳥。”
“啊、原來如此。”
鳥類在夜晚是完全看不見的,當時乘坐在仙鵬運送的竹籃裏前往洛陽之際,也必須等到破曉才能出發。
“現在隻有一個方法。”
紅龍王態度冷靜。
他抬眼望向逃過倒塌一劫的開寶寺高塔一邊說道:
“就是從高塔跳下去。”
※※※
白龍王眼下有個銀色的大圓盤昌瑩閃耀。
那是中秋滿月,之所以會出現在下方乃是因為月亮映照在一個寬廣的水麵,是不是來到海上了?不過白龍王想錯了。
“大哥,這裏是哪裏?”
“梁山泊。”
“哦,原來是這裏啊!”
梁山泊在一百四十年後成為《水滸傳》的舞台,泊指的是深度較淺的湖。梁山泊南山有三百裏,東西有百裏,麵積是日本琵琶湖的六、七倍,是個大得驚人的湖泊。
白晝可見數百艘漁船在湖麵捕魚,現在是夜晚所以看不到半個人或船。湖麵就像一麵巨大的鏡子,映照出夜空裏的明月。
“在這裏就可以好好大顯身手一番,大哥,把摩駝放下來。”
不知青龍內心做何想法,隻見它默不作聲接受三弟的頤指氣使。如果從千尺以上的高度把摩駝的巨軀直接丟下,恐怕會把淺湖的底部撞出一個洞。所以青龍王往湖麵徐徐放下摩駝,直到最後二十尺才解除重力的製禦。
摩駝的巨軀落下,濺起一道混合了泥巴的盛大水柱,那是靠近湖岸,是葦草茂盛的沼澤地帶,在葦草裏熟睡的數百隻水鳥紛紛飛起來,並發出驚訝與抗議的鳴叫。
“抱歉抱歉,馬上就結束了。”
白龍王踩在青龍的背上,水平舉著七星劍。
“大哥,解決摩駝時,它體內的毒液流出來會不會汙染湖水啊?”
“哦,想不到你也會注意到這一點?”
“幹嘛扯這麼遠,究竟是怎樣啦?”
“使用天界的武器,它的身體屆時會化成灰燼,梁山泊有黃河的水流進流出,這些灰很快就會衝走,無須操心。”
“那我就動手囉!”
月光之下白龍王的人影高高躍起。
隨著震懾天地的咆吼,摩駝甩動六隻巨臂呼嘯作響,隻要稍微被它的拳頭擦過,白龍王的身體可能頓時被壓扁,化為血肉模糊的一團。然而白龍王在穿梭中翻了一圈,跳到摩駝左肩。
七星劍同時一閃。
摩駝三隻左臂當中最上頭的一隻噴出毒血飛向半空,瞬間又在半空化為灰燼,如同一道小瀑布傾注水麵。
白龍王已經不在摩駝肩上,他往摩駝的肩頭一踩,像隻沒有翅膀的小鳥再度飛回青龍背部。
“你還在玩什麼啊?”
一道心靈感應斥責道,並非來自青龍。白龍王回過頭,看見月光下,湖麵上以優美的姿態迎麵飛來的正是紅龍王,他變身之後緊追青龍而來。
“啊,六仙也來啦!抓緊哦,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也難怪白龍王會這麼提醒六仙,因為它們興奮地搖著尾巴,差點就重心不穩、失去平衡。
黑龍王喊道:
“三哥,六人也要跟我們一起回天界哦!”
白龍王露出一副“這不是廢話嗎?”的表情。
“這是當然啦,未來再過幾年之後,你跟我就替它們辦個隆重的葬禮,知道嗎?”
這時提到葬禮並不代表不吉利,隆重的葬禮在中國正是最高敬意的表現,甚至有些地方在習俗是在生前就購買豪華的棺木。
“我知道。”
“現在就有一個葬禮要辦。”
“沒錯,先替摩駝辦葬禮。”
化為龍身的兄長如此催促,讓白龍王愉快地笑了起來。
“對了,季卿,你跳到這邊來。”
白龍王向小弟伸出手。
二頭龍在空中接近,青玉色的龍鱗與紅玉色的龍鱗一接觸,便發出涼風撩撥風鈴般的玲瓏音色。
黑龍王毫無懼色地由紅龍身上站起來,雖然稍稍跟縫了一、二步,仍然在月光之中跳起,整個人站到青龍身上。
白龍王抓信小弟的手,讓他坐在自己前麵。
“我在洛陽砍下棱騰的頭,這次輪到你來表現。”
“可以嗎?”
“來,七星劍借你用,可以省下不少力氣,試試看。”
“謝謝。”
黑曜石般的瞳孔閃著光芒,黑龍王從兄長手上接過七星劍。
青龍緩緩挪動碩長的身軀飛近摩駝,摩駝仍舊胡亂揮動著五隻手臂,要是被它的鉤爪碰到,黑龍王會被當場撒裂。
“急急召喚汝名以告天下,遠離速去,急急如律令!”
黑龍縱身躍起,以澄澈的聲音做下宣告,一鼓作氣砍下七星劍。
他表現出來的功力遠超過兄長們的預期,七星劍不偏不倚地擊中當時涿州城裏白龍王在摩駝頭頂造成的傷口。
留下一聲咆吼,摩駝全身在霎時灰飛煙滅,散落湖麵,大量灰燼打在湖麵發出驟雨般的聲響。
黑龍王的身體浮在半空中,原本有可能摔落梁山泊的水麵,現在卻像根羽毛飄了起了,這是來自青龍運用靈力的關係。
黑龍王返回青龍背部,白龍王才把他攙扶著,紅龍背上便撒出百張寫有玉傘聖咒的符咒,如同暴風雪一般飛落,這是太真王夫人特地準備起來以防萬一。
“如此一來摩駝就不能複活,至於根絕殺人祭鬼信徒這件事,就得靠人界的為政者了。”
說著,太真王夫人仰望明月。
“現在已經三更了。”
“天路就要開了。”
灑落的月光猶如從天飛散的百億寶石,無論天仙或地仙沐浴其中都能增強靈力,亦能治愈傷勢。二頭巨龍不緩不急蠕動著身軀往西方飛去。
Ⅳ
青與紅二頭巨龍再度現身於開封上空。
天路已然開啟,二龍清楚望見通往天界的銀砂色之路,隻要沿著此路而上,一介人身亦能抵達天界。
二龍來到皇宮正上方,壯闊的建築吱嘎作響。
一名宦官手忙腳亂地奔進睿思殿。
“聖…聖上,龍正望著宮殿,該如何是好?”
宦官露出一副隨時都會停止呼吸的表情緊抱著朱紅色的圓柱。
“無須動搖,天龍特來向地龍致敬,朕理當接受。”
不愧是史上屈指可數的英明有為的皇帝才會擁有如此氣度,趙匡義臉色雖然蒼白,並未方寸大亂,所謂“地龍”正是皇帝之意。
“神龍啊,歡迎你的到來,你的任何意見,朕洗耳恭聽。”
透過欄杆傳出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待在青龍背上的白龍與黑龍王麵麵相覷,不曉得大哥會如何應付這個自以為與龍王平起平坐的人類,隻希望二哥不要氣得吼出“放肆!”
青龍王深邃的碧眼直視皇帝。
“趙匡義啊,不、趙光義,或者應該稱呼你趙炅?”
心靈感應在皇帝腦中響起。
“你曾經改了二次名諱,每改一次,就日益沾染權力的毒氣,算我白救你一命了。”
“休說戲言,朕何時接受過你的救助了。”
趙匡義的語氣開始打顫,並非來自恐懼,而是自尊心受到傷害的憤怒。趙匡義完全不知當時在高梁河敗走之際,正是青龍王拯救他擺脫耶律休哥的窮追不舍,也難怪他會動怒。
“不記得也罷,我無意以恩人自居,你具有統治人界的器量,或多或少占染上毒氣亦是無可厚非!”
“那是當然,朕根本沒有錯。”
“然而,隻可惜你的獨生子承受不住毒氣。”
青龍的心靈感應顯得沉重。
強烈的聲響回蕩在腦中,趙匡義微微摒住氣息。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究竟想說什麼?”
“不久你就知道了。”
青龍抽離身軀,緩緩飛離睿思殿。
“你奠定穩固的基礎,讓天下黎民得享一百五十年的和平與繁榮,你創造出偉大的永垂不朽的功績,隻是另一方麵犧牲也伴隨而來。”
“犧牲是在所難免,相較起亂世,太平盛世的犧牲可說微不足道。”
趙匡義昂揚地挺起胸膛。
“言之有理,沒有犧牲就沒有收獲,然而隻是犧牲他人才無動於衷就談不上剛毅堅強。再會了,希望你是真正的剛毅堅強。”
“朕不需要回就你的希望,你若是無意祝福朕的治世就速速離去,待在天界靜靜觀看。”
不知是否聽見了趙匡義的話,二頭龍已經載著三個人與六隻動物徐徐攀上天路。
巨龍在中秋明月的襯托下,翱翔於夢之都開封的夜空之中。
“哦……真是壯觀。”
數萬人讚歎著抬眼瞻仰。
永福觀二樓有三個人影,邊斟酒邊入神地觀賞天上的明月與飛龍。他們分別是道士馬希振、醫師馮文智、畫家範中正。
“範先生,你能不能把這個景色畫成一幅畫?”
馮文智滿麵通紅,興奮地指著月亮。
“技法生疏,難為難為。”
範中正溫和地答道,他大概無法想象由於這份恬靜自適的個性,使得他在千年之後被譽為中國史上評價最高的畫家“範寬”。
※※※
……人界過了六個年頭,雍熙二年(西元九八五年)九月九日。
這一天適逢“重陽節”——
皇帝趙匡義與諸位重臣齊聚皇宮的紫宸殿,舉行賞菊宴會,出席者多達千餘名,文官首席為趙普,武官首席為曹彬。一萬朵以上的雛菊遍布大廳,在濃鬱的花香之中,熱鬧的宴會一直持續到日落之後,令趙匡義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