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省城老曾臥室家。
老曾拉亮燈起床了。
窗外黢黑。
老曾看腕上的表,六點剛過。
清晨。省城小巷。
霧朦中,清潔工人正揮舞著大掃帚清掃著地麵。
老曾穿著厚實的棉衣,圍著厚厚的圍巾、提著飯盒走在小巷。
清晨。省城醫院住院部。
老曾跨進燈火通明、暖氣融融的醫院住院部。
清晨,省城醫院住院部通道。
老曾一手提著便盆,一手攙扶著比她高出一頭、滿臉青黃、浮腫的丈夫老向從廁所出來。
清晨。省城醫院住院部病房。
在老曾的攙扶下老向拖著沉重的步履進到病房。
清晨。省城醫院住院部開水房。
老曾提著水瓶站在長長的隊伍裏排隊打開水。
白天。老張家客廳。
老張站在電話機前撥了一串號碼。
老張對著話筒:李霞嗎?——曾淑清的丈夫向陽病重在醫院住院——什麼時候去?——好的——我在哪裏等你呢?——好的……好的。
老張放下了電話。
白天。省城醫院大門口。
老張左手提著一籃插花站在醫院大門口四處張望。
老張舉起右手向對麵招手。
白天。省城醫院大門對麵。
老李手裏提著一藍水果通過人行道向醫院大門走來。
白天。省城醫院大門口。
老李問老張:等我好久了嗎?
老張:我也剛到。
老李:走吧。老向住在哪個地方?
老張:住腎病科二樓34床。
白天。省城省醫院腎病科二樓。
老張、老李霞挨著病房尋找34床。
白天。省城醫院腎病科二樓房間外。
老張、老李站在房間外向裏張望。
白天。省城醫院腎病科二樓房間裏。
老向和兩個病人分別躺在病床上。
老曾坐在一張凳子上守侯在老向床邊。
老李跟在老張身後走進房間。
老曾抬頭看見老張、老李,露出笑臉起身迎了上去。
老張把手裏的一藍花遞給老曾。
老張轉身指著老李向老曾介紹:這是李霞,想得起不?
老曾看著老李笑道:當年全公社、全縣都聞名的先進知青李霞怎麼會認不得?
老李把水果遞到老曾手上笑道:一晃三十來年了。
老曾接過老李手上的水果放在地下抬頭對老張、老李:你們來看老向,我們就很感謝了,還去買什麼東西嘛。
老向躺在床上欲起身。
老李忙製止老向:你不要動,好好躺到休息。
老向躺了下去。
老李笑著問:病情怎樣?
老曾露出難得的笑容對老張、老李:穩到的……他昨晚解了2500毫升的尿……
老張看了看左右問老曾:就你一個人在這照顧,沒人換換手?
老曾:沒人。最先廠裏還派人照顧,後來廠裏說抽不出人,就讓我一個人照顧了。
老李:孩子們呢?
老曾顯得很無奈地:他們有他們的事……他們要照顧“茶苑”,還要帶娃兒……他爸住院兩個月,他們來了三次……都是坐幾分鍾就走了。
老曾看了老向一眼止住了話。
老李看了看病房其他兩個病人不安地:我們這樣談話有些影響他們休息吧。
老曾:走嘛,我陪你們出去走走。
老曾俯下身小聲在老向耳邊:我陪她們出去走走。
老向點了點頭。
白天。省城省醫院住院部底樓花園。
老張、老李、老曾並排在花園裏漫步走著。
老張:我看你比前次消瘦、憔悴多了。
老曾:我天天大把大把地掉頭發,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靠藥物幫我入睡。恐怕等到他出院。我也就成禿頭了。
老李:你也要注意你的身體,不要把自己拖垮了。
老曾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們靠工資吃飯的人拿甚麼錢才能治好病啊……
老張:老向原來的身體很好的嘛,怎麼會得上這病?
老曾:怪就怪他媽給他多生了個腎,按摩老師把多生的腎當毛病使勁按,這就按出毛病了……老李:腎病就是,能解出尿來就好……要好好補充蛋白啊。
老曾:他從小就給他媽嬌慣了:挑食。不吃魚鰍不吃黃鱔,還不吃羊肉、牛肉,現蛋白丟失了不好補……
老李調頭問老曾:老向這病得了多久了?
老曾:五年了,幾乎是一年住院治療一次。
老李問老曾:他們廠對醫藥費是怎麼報銷的?
老曾:過去比起農民、下崗工人還算好,化一萬可報五千,可現在工廠不景氣,廠裏虧損已上億元,每次去報銷醫藥費,比要奶吃還難,長此下去,到哪裏去拿錢?真要搞得我傾家蕩產啊……哎——怪就怪他媽:生個他就是了嘛,怎麼要給他多生個腎,就像人,一隻手生五個指頭就夠了,多生一個成‘六指’了,既不美又害人……
老張:你也不要太勞累、太操心。這個家還不能少了你這個主心骨。
老李:該讓孩子們來換換你的。
老曾:前幾天他們來正好碰上我交三千元的醫藥費,聽說還差一百,媳婦給加了一百……
老張:你媳婦還不錯嘛。
老曾:這錢我不會白要,我會還的。
老張不理解的問:怎麼還要還呢?那是孩子該孝敬老人的。
老曾:不,我要還。我給買項鏈、戒指甚麼的還他們……從和老向結婚到現在,我像太陽總照著他們——孩子從出生到長大成人,我照著孩子;兩邊四個老人從老到去世前我照著老人;現在他病了,我又照著他,可沒誰像太陽照照我呀……
老曾感傷地:我混了一輩子,就混了一個表……
老李好奇地問:甚麼表?
老曾從衣袋裏摸出一個麻將大的電子表遞給老李。
老李手裏掂了掂問老曾:值多少錢?
老曾:二元八——我給那賣表的一個吉祥數——“發”嘛。我現在越來越相信上帝了——不瞞你們,我為老向去燒香拜佛了,求上帝保佑他。
老李:我也去算過八字,因為我和謝民成的事。
老曾:八字怎麼給你們算的?
老李:說我和他分一段時間後最終還是要和……
老張:你們現在是活得越來越沒自信,想當年都是那麼革命,特別是老李,什麼都是為革命,左得很的。
老李:那個時代就是革命的時代、極“左”的時代嘛,人生過了一大半,想來想去我歸納不過就八個字。
老曾:哪八個字?
老李:為吃為穿、為兒為女。
老張:你年輕時是那麼革命,沒想到到現在這麼實在。
老李:說為兒為女、為吃為穿是俗了點,但幾乎人人都逃不脫。革命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不是為了自己吃得好、穿得好不是為了兒女子孫吃得好、穿得好嗎?
老曾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哎——想來想去,人如果成天吃了拉、拉了睡、睡了又吃,跟豬一樣真沒意思……
老張:你說要怎樣才有意思呢?
老曾:要活得有意義——給社會幹點甚麼事嘛。人生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可能很長,也可能很短。人生的價值意義不在活得長短,而在於給世人、給後代做了點什麼有益的事。在彌留、離世的時候有親人、朋友到床頭來說上幾句安慰、問候的話才是。前不久和老向同室的一個病人死了,無一個親人在身邊,還是我幫助護士把那人搬到太平間的,你說做人做到這個地步寒不寒心?
老張、老李、老曾都陷入沉思中。
白天。省城省醫院腎病科二樓病房。
老曾回到病房,隻見穿著新潮、發式怪異的兒子向正東正坐在老向床前。
老曾感到很意外,問兒子:你什麼時候來的?
向正東:來了一會兒了。
老曾:小冬上幼兒園了嗎?
向正東:去了。
老曾:他媽媽艾紅呢?
向正東:在家。
老曾:今天怎麼有時間來了?
向正東開門見山地:沒錢用了,拿點錢給我嘛。
老曾看了看病床上的丈夫。
老向閉著眼好象睡著了。
老曾拉著兒子的手:走——我們到外邊說去。
白天。省城省醫院腎病科二樓通道。
老曾小聲問向正東:這兩個月“茶園”的收入呢?
向正東:這兩個月“茶園”沒有什麼收入。
老曾批評向正東:你兩個每天睡得很晚才去,根本沒有把“茶園”當成是你們自己的事,能有什麼收入?不是我說你——你們都是三十來歲的人了,還不能自食其力,什麼事都離不了父母,怎麼行?你爸爸住院需要錢,你兒子上學需要錢,你們又沒有工作,拿到個“茶園”還不好好幹……
向正東不耐煩了:你少哆嗦,到底有沒有錢給我?
老曾生氣地:沒有!
向正東:那天艾紅給的錢呢?
老曾:你說的給你爸交醫藥費的那一百元嗎?
向正東:啊……
老曾:那一百元我會還你們的。
老曾禁不住氣急敗壞地提高嗓門:向正東,我這一輩子算是白養你了。老爸生病你一沒有出錢給老的買個東西來問候問候;二沒有來照看個一天半天……
老曾、向正東身邊圍了不少人來看熱鬧。
老曾氣憤地:你從頭到尾看看自己的一身打扮?像個什麼?你這一身不化錢?三十出頭、有妻有兒的人了,還不能自食其力,還有臉來向老的要錢!
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急匆匆過來。
醫生拉著老曾的手:你們有什麼話到外邊去說吧,這裏是醫院不要影響其他病人休息。
護士數落向正東:你媽媽是多好的一個人啊!她好辛苦、好勞累你知不知道?你不能再拿氣給她受了,把你媽氣倒,誰來照顧你爸?
護士邊說邊把向正東往外推著走。
不少人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老曾臉色蒼白地喘著氣看著向正東離去的背影。
突然,一個護士神色緊張地急匆匆奔到老曾麵前對老曾:快——快去看——你們家老向不行了……
白天,省城大街上。
老張、老李並排走在大街上。
老李對老張:走——我們跳舞去。
老張:這個時候到哪裏去跳舞?
老李:到省體育館——就是你第一次碰到我那個地方。
老張:我們這會兒去合適嗎?
老李:合適。它一天有三場:上午,是中老年專場,八角一張的舞票;下午一場,一元五一張的票主要都是年輕人。晚上一場兩元一張的票,更是年輕人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