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裏,他哥是烈士,是保家衛國為國捐軀的英雄,他人沒了,留下的是不容玷汙的榮譽。從小到大,周海鋒什麼都咬牙做到最好,為了不丟他哥哥的臉,為了像他哥一樣成為父母的驕傲,可是,他敬重的父親卻成了一個罪犯,不僅葬送了一個完整的家,還玷汙了他哥哥拿命換來的名譽,讓一個戰鬥英雄淪為了罪犯的兒子!
這種痛苦和憎恨,讓周海鋒無法原諒周成,在看守所,他一遍遍地衝周成喊,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讓我哥抬不起頭!……
周成麵對兒子淚流滿麵的質問一言不發,隻是無力地、深深地垂下了頭……
周海鋒再也沒有去看過他爸。周海鋒對周成說,我看不起你。
周成看著兒子離開的背影,手在顫抖……
周海鋒自bào自棄,逃學,打架,抽煙,混社會,從一個好學生變成了要被學校開除的人。他沒日沒夜地打遊戲,在遊戲裏麻痹自己,在一場又一場鬥毆中宣泄心裏的憤怒和痛苦。
如果不是那次趙銳把他從遊藝機室中拽出來,周海鋒也許會一直混下去,是趙銳衝他吼了那一嗓子,你是周海鋼的弟,是我趙銳的弟!
他重回課堂,考上了九中。
周海鋒獨自搬了出來,住到了親戚的舊閣樓裏,不想打擾再婚的母親的新生活,勤工儉學,養活自己。
他隻有一個念頭,想離開這個城市,越遠越好。他想當兵,用自己的血和汗水,來洗刷這份恥rǔ。
直到高三,周海鋒都沒有再去監獄。他不讓任何人提起他爸,也不去問他在牢裏的qíng況,就像從來沒有這個父親。
也是在那一年,趙銳突然回來了。趙銳找到了周海鋒,告訴了他一件事。
周海鋒驚呆了……
周成是替人扛罪。變賣國有資產牟取bào利的是廠裏的領導,他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隻是辦事,對內qíng毫不知qíng的周成頭上。周成如果辯駁到底,領導會被判刑,但是他從中動的手腳,讓周成也一定會被拖進去,隻是會輕判。
領導對周成說,如果你把罪都扛下來,我在外麵,保你兒子上廠裏的高中,送他上大學,畢業了留廠當gān部,那是一輩子的鐵飯碗;可是如果我跟你一起進去了,你兒子不要說將來留廠,連這個子弟中學我都讓他上不下去。現在你坐牢已是板上釘釘,是多坐幾年,還是少坐幾年,這個賬你自己算吧!
國營大廠在當時是普通人削尖了腦袋也進不去的好單位。能讓子女留廠得到體製內的鐵飯碗,是這些老老實實的工人最大的願望。
周成隱瞞一切,頂了全部的罪。
幾年以後,這個領導再度犯案,最終還是被繩之以法。案發後,一直幫忙調查的趙銳終於從周成那裏問出了當年的內qíng,趙銳請來律師試圖翻案,但是為時已晚,能證明周成清白的證據早已散失,最後也無法改變結果。
當周海鋒知道真相後,陷入了深淵。
他深重的自責,內疚,悔恨,都換不回事實的後果。幾年的牢獄之苦,jīng神上的煎熬,周成在獄中患上了嚴重的脊椎毛病,被病痛所折磨。
周海鋒無法原諒自己,是他犯了無可挽回的錯誤,這個代價,再也不能彌補。
周成達不到保外就醫的條件,周成自己也不願意,不想增添兒子的負擔。他抓著這麼多年終於見麵的兒子的手說,他就一個心願,想看他當兵,當一個好兵,像他哥哥一樣。
周海鋒在父親麵前發下誓言,他會帶著軍功章,回來見他。
“小時候,我爸知道我喜歡吃荷包蛋,那時候家裏沒錢,他去給人拉煤,換jī蛋,在麵條裏臥給我吃。”
周海鋒望著山下說,單軍無聲地聽著。
“我長得晚,小時候個兒不高,我爸就說沒事兒,你看你爸我腰板這麼直,這麼大個兒,你將來還能差得了嗎?”
“現在他腰佝了,直不了,隻能彎著。獄裏說,他晚上趴著才能睡,冬天,褥子被汗濕一層,疼的……”
周海鋒不說了,望著山下。
他抱著腿,風chuī過來,單軍看著他的側臉,他眼中凝聚的沉默,還有別的。
那是他在qiáng忍的東西,鼻翼擴張,和赤紅的眼眶,都化為一動不動的堅硬。
單軍攬住他的肩膀,用力帶向自己。
他qiáng行把周海鋒的頭按進自己的胸膛,抱著他,把他的臉按進自己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