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咬牙一閉眼,大義凜然地將右手遞給他,驀地生出一種慷慨就義的悲壯情懷。
刹那間,一陣尖銳的痛楚自指尖傳來。我豁然睜開眼睛,卻見我的尾指已然被千夜割開一道細細的口子,鮮血正緩緩地滲出來。他收起匕首用力一捏,一滴殷紅的血珠落便滴落在青瓷罐中。
待他一鬆手,我立即縮回手,齜牙咧嘴地甩了甩,試圖以此緩解疼痛。他不再搭理我,轉而低頭專心致誌地凝視青瓷罐。劍眉輕蹙,那認真細致的神情,好似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但見那隻小白蟲慢慢蠕動著,圍繞血滴打了幾個圈,然後一頭紮了進去。不多久的功夫便將血喝得一幹二淨,原本純白的身子亦漸漸變作猩紅的血色。
我看得目瞪口呆,問千夜道:“這是什麼意思?這究竟隻是什麼蟲,為什麼它會喝我的血?”
千夜表情平淡無異,好像這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將青瓷罐收回紅木匣中,複取出一塊絲帕仔細地將匕首擦拭幹淨,娓娓說道:“世人皆道人心難測,要了解一個人的心思尚且不容易,想要令其改變心意更是難上加難。所以,世間蠱種千千萬,最難以捉摸駕馭的莫過於情蠱,因為情蠱操控人心。”
我聽得糊塗,遂問:“方才你說我中了情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沒有作答,隻是兀自說下去:“情蠱術是所有蠱術中最高深的一種,分作移情蠱和生情蠱。移情移情,顧名思義,便是將對一個人的感情移至另一人身上。”
“將對一個人的感情移至另一個人身上……”我喃喃自語,登時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移情移情,正是移情別戀的意思。桑沐雲是中了移情蠱,她心裏原本愛的人是林錚,可一夕之間卻對陳明軒青眼相看,甚至心甘情願嫁他為妻,將林錚忘得一幹二淨。正是移情蠱發作,才讓她將對林錚的感情移至陳明軒身上。”
“他們之間的情感糾葛我沒興趣也不想管,不過你說的沒錯,桑小姐所中之蠱的確是移情蠱。移情蠱並不難解,從前我在苗疆時也遇見過類似的情況。蠱蟲解除之後,先前中蠱的人可以完全恢複,並且記起自己原本所愛之人。”千夜頓了頓,抬起冰冷的藍眸將我深深望著,道:“難解的是生情蠱。”
我迎上他的目光,心裏忽然咯噔了一下,“生情蠱又是什麼?”
“要想生情,必先忘情。可與移情蠱不同,生情蠱成雙對出現。若要生情,雙方都要中下蠱蟲。中了母蠱的那人會將過去種種情愛統統忘卻,宛若新生那般,然後重新愛上中了子蠱的人,這是其一。其二便是,一個人隻要中下母蠱,就算日後有人為其解蠱,她也不會再記起自己真正愛的人是誰。”
心裏的疑惑越發強烈,我垂眸看了看自己尾指上的傷口,問:“方才你說我身上有母蠱的痕跡,這話什麼意思?我當真……中了生情蠱?”
千夜點了點頭,道:“不錯,方才我將你的血滴入裝有子蠱的瓷罐中,子蠱很快便喝了你的血。不過很奇怪……”卻聽他話鋒一轉,麵上浮起幾許困惑的神情,不解道:“你曾經中過母蠱,可現在蠱蟲卻已然從你體內消失了。這種生情蠱自西北燕國傳入中原,按理說,至今無人能解,你的蠱究竟是如何解除的呢?”
一瞬間,我隻覺得一顆心拔涼拔涼的,像是沉到了無盡的深淵。
我呆坐良久,艱難地消化著他說的話,道:“也就是說,我現在已然沒事了,卻也永遠地忘記心中真愛,對嗎?”
“母蠱已除,你沒事了。不過,中了子蠱的那人恐怕命不久矣。”
“為什麼?”
“生情蠱是一種生性決絕的蠱蟲,子母蠱成雙對出現,要種一起種,要解一起解。若是其中一方被解除,那麼另一隻蠱蟲便會在宿主體內化為劇毒,與宿主同歸於盡。”他掩口輕聲笑了笑,仿佛聽到了甚是滑稽的笑話,戲謔道:“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殉情。”
化為劇毒,同歸於盡……
這番話對我的震撼不壓於晴天霹靂,我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千夜的薄唇還在不停地翕闔著,我卻已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心中反複思量的都是這幾個問題——到底是誰為我中下蠱?又是誰給我解了蠱?我對何人忘情,又對何人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