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2 / 3)

副台長沉吟片刻說:“不如請人來測一下。”現在通過碳十四測定年代的技術已經很穩定,說不定還能把辛家老酒廠的曆史再往前推幾百年。

全建林把薑崖拉到一旁,偷偷告訴他,辛老爺子從市裏回來之後,

情緒更不好了。總一個人坐在老窖池旁喝悶酒,問他也不說,再問就急。

薑崖讓他稍安勿躁,隻說這事要老爺子自己想明白才行。旁人勸都是白勸。

“我都不知道發生啥事,更不知道咋勸。”全建林苦笑道:“反正我就認一個理,樹挪死人挪活。幹就完了,反正已經半死不活的。”

他也是老酒廠的一份子,最見不得仰仗一輩子的老酒廠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所以說出這種話純屬自己給自己戳刀子。

副台長和製片主任之前聽薑崖提及老酒廠目前的困境,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完成台長布置的任務最重要,可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是來了竹坑鄉半天時間,這裏的一切,流淌在山穀間的空氣和水霧,沉浸在嫋嫋炊煙中的古街民居,寂靜沉默的五湖四海會館,還有坐在街邊閑談的人們,包括麵前像全建林這樣的漢子,他們鮮活又衰敗,迷懵又清醒,豪邁又脆弱……這些揉和在一起竟散發出迷一般的魅力。

副台長上前拍了拍全建林的肩膀,“歲去憂來兮東流水,地久天長兮人共死。”

眾人:“……”啥玩意?

副台長長歎一口氣,“人都會死。死之前總得轟轟烈烈做點事。瞻前顧後,怕這怕那,那咱們白做人啊!”

這麼一解釋,大家夥都聽懂了。

全建林激動起來,“就是這麼個理兒!”

一行人在老窖池盤亙了一會,進了蒸餾房。土法釀

酒工藝繁瑣,需經過踩曲、拌料、生蒸、發酵,然後到最後的一項:蒸餾。長於天地之間的糧食,在先人們無數次的經驗以及數不清的靈機一動之中,熬出了那麼一點點精華。

一滴一滴的酒,在噠噠聲中,在歲月漫長碾壓中,從蒸餾器中一點點墜下。

即便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釀出初代酒來,老酒廠還有一項秘密武器,那就是珍藏在酒窖的基酒。

這些基酒長年累月被封存在濕度、溫度穩定的地底下,它不能一蹴而就,隻能從一輩人傳到下一輩人,它們與新鮮釀出的酒進行勾調,比例適宜的情況下,成品帶給人的驚豔效果絕非目前市麵上那些機械流水線釀出的酒可比。

薑崖也是第一次下到酒窖來。這和張裕葡萄酒廠的酒窖功能一樣,但樣子不同。

辛家酒廠的酒窖空間小,酒壇也要小很多。走在裏麵,撫摸著泥牆青磚,指腹間感受到一絲絲涼意,好似能摸到這酒窖從建成之日起到現在的每一次脈絡跳動:人們進進出出,酒壇封存又開啟,每張熟悉的臉從年輕到年邁,再到消失,一輩人換了一輩人,白駒過隙間唯一不變的是空氣中氤氳著的酒香味,它浸潤著每一塊青磚,每一抔泥土,好似這無聲的酒窖變成了人,一呼一吸間,永遠在大地的懷抱中,溫暖著,治愈著。

“這酒窖可真行啊!”副台長驚呼道,“薑崖,我看下一期鄉村

大舞台可以專題專集為辛家老酒廠報道一次。”

按照市領導以及台長的想法,《鄉村大舞台》後續節目內容、類型和表現形式完全可以搞得生動靈活,貼近生活,但當前任務是不能開天窗。台長要求每周周六晚上八點檔專門留給鄉村大舞台。如果按照拍攝規律,像這種固定節目起碼要提前拍攝三期,手裏有糧,這樣才不會出播出事故。

可是,現在問題就是,手裏沒糧,下周六待播的節目在哪還不知道呢。

說到這裏他真想把製片主任倒拎起來,把他腦袋裏進的水抖出來。他這家夥被薑崖忽悠隻做了一期節目,美其名曰要是效果不好那就不往下做。聽小伍小陸說,薑崖絕對下了血本和心思撲在節目拍攝和剪輯上。這小子簡直精力旺盛,天天忙工作還能每天晚上陪著他們兩個選材。節目中那些優美走心的旁白都是這小子寫的。

所以薑崖壓根就猜到節目一定會爆。現在好了,他這個副台長放著辦公室不坐,跑來親自找素材。

牢騷歸牢騷,這事既一聽然開了頭,那就必須做下去,而且要做好。不然薑崖這小子還以為全因為他節目才廣受歡迎。

遙想當年,他也是靠著做社會新聞節目嶄露頭角,獲得台裏認可,才一步步爬上副台長的位置。

這兩天跑到竹坑鄉采風,竟然有種找到年輕時候衝勁的快活感。

薑崖一聽立馬給副台長一個大大

的笑容,“還是副台長慧眼獨具。辛老爺子的老酒廠要曆史有曆史,要傳說有傳說,還有這麼多眼睛可以看到,手掌可以摸到的實實在在的釀酒流程……”

這馬屁拍得副台長心裏舒服,他回頭就給五六兄弟布置任務。

回到蒸餾房,全建林從熱氣騰騰的酒糟中撈起幾個雞蛋,擦拭幹淨遞過去。

“嚐嚐。這是早上我家母雞剛下的雞蛋。這酒糟嘛,年代就遠了,反正這種酒糟雞蛋你們旁處吃不到。”

副台長一看就是愛吃之人,當即剝開一個表演了什麼叫狼吞虎咽。

“香!真香!蛋香,酒香,合在一起簡直絕了!”

全建林笑嗬嗬道:“吃這個很補身體的。我們村的女人坐月子都吃個。”

薑崖:“這個真不錯。以後要是遊客來參觀,肯定有不會喝酒的人,但也可以吃一個辛家酒糟煮蛋,算是換種方式嚐一嚐辛家好酒了。”

“主要咱們這酒糟可不是現在一些酒廠搞出來的那種一次性酒糟,咱們這是多年老酒糟,味道更濃,更醇。”

幾人邊吃著酒糟雞蛋,邊往外走。

繞過廠房,來到前院池塘旁。這時迎麵走來兩個人。

其中一人正是辛老爺子,旁邊站著一位麵色不虞的年輕男人。看長相與辛老爺子有幾分像,應是他那位在縣城定居的兒子。

全建林笑起來,打招呼道:“老掌櫃來了啊。哎呀,稀客啊,少東家也來了。”

被全建林戲稱為少

東家的叫辛建樹。他與全建林年齡相仿,四十來歲,看出來他非常不喜歡少東家這個稱呼,當即黑著臉說:“老全,給你說了多少遍,不要這麼叫我。我跟這破酒廠沒有任何關係。”

辛老爺子的臉瞬間火了,他嗬斥道:“你要是沒事幹,回你的縣城,過你的小日子去!”

“什麼叫我的小日子。你在這破地方能活出什麼花來?”辛建樹硬著脖子反問。

“你管我過什麼日子,反正跟你沒有任何關係!”辛老爺子學著兒子的話反送給他。

眼瞅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火苗星子都竄起來,旁邊人急忙拉架。

“建樹,你少說兩句,老爺子身體要緊。”

“老爺子,咱們不跟小輩置氣。他也是為你好,想接你去縣城享清福呢。”

“辛老爺子,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市電視台的副台長和製片主任。”薑崖趕緊介紹著轉移話題。

辛老爺子昨天都接到薑崖通知說今天有貴客參觀,雖然他現在還沒打定主意,薑崖也是好心,這一點他非常明白,所以一大早就穿上拿得出手的衣服,把頭發整治地利利索索來見人。

誰知道家裏這個兔崽子不知道從哪裏知道鄉政府想盤活老酒廠,天不亮就從縣城跑回來把他堵在家裏吵鬧了半天。

“不好意思。讓你們見笑了。”辛老爺子尷尬地笑了笑,請一行人去客廳坐坐。

辛建樹見來者竟是市電視台副台長,而他在縣城

發家就是靠圖文印刷,若是能搭上這條線,以後他完全可以把店開去市裏,然後再攢點錢,在市裏買房,若是生意不錯,再擴幾個門麵,若是運氣更好,還能去省城開店買房賺錢……反正說死就是不能再回竹坑鄉這個破地方。

隻不過一瞬,辛建樹已經在腦海裏描繪了一副美滋滋樂顛顛的發財致富藍圖,見一行人往客廳去,他也像變了個人似的,趕緊喊著全建林去廚房燒水,給貴客上茶。

“哎呀,把我前段時間送我爸的信陽毛尖給貴客們泡上。”

全建林愣了愣,不過隨即明白過來。他從小認識辛建樹,這小子心眼活,腦子聰明,去縣城給人打工學印刷,沒幾年就自己開了門麵,不久後就買了房,輕易不回來。

啥信陽毛尖?!他記得這還是辛老爺子之前的老主顧送的。咋就突然成了這小子送的?

當著客人自然不能反駁,他笑嗬嗬地說好,去廚房給人大大泡了一大杯。

西河縣人喝茶,隻愛喝兩百公裏外的信陽毛尖。不像潮汕人喝功夫茶,小壺泡,小杯喝,這裏人招待貴客,都會拿那種倒啤酒的大杯子,半杯茶葉半杯水,濃濃地那麼一悶,說得不好聽還真像牛飲,可也最爽快。

不一會,幾大杯信陽毛尖送到一行人麵前。

副台長不愧是副台長,不過是淺淺轉了一圈,就精煉地總結了好幾點。

一是,老酒廠曆史悠久。二是,釀造工

藝地道紮實。三是,出精釀高品質。

說到四,他眼波一轉,“我們總說中國是白酒之國,很多東西隻在曆史書上能看到,可在這裏,我看到了活生生的釀造技術,步步連環,紮紮實實,又是真材實料,不就是活生生的白酒博物館嗎?”

薑崖可從沒跟副台長說過畢建忠這位白酒協會會長提議做博物館的想法,他不由瞪大眼睛,“您真這認為?”

同樣瞪大眼睛的也有辛老爺子。

“那還能有假?”副台長說起他曾經去過俄國一個伏特加酒坊,家族傳承好幾百年的那種,坐落在浩渺的雪原上,人們可以直觀地看到釀酒的過程,一路看過去,眼睜睜看到糧食|精釀的伏特加,那種感受可不是你買了酒坐在家裏品嚐所能比的。很多人親自參與到釀酒的過程中去,攪拌原料,蒸餾提取,個個像是為自己釀了一杯專屬酒那樣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