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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初賽時, 張建德男扮女裝演了一個精明市儈的媒婆形象,他媳婦王桂芬則變成了受騙的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 兩人現實中是夫妻, 一上台卻成了這種關係,搞笑氛圍拉滿。

這次他們夫妻兩個又想搞哪出?

張建德表演能力強,不過是往那裏一站, 縮著脖子馱著背, 雙腿打彎小腿抖,眼皮子耷拉著, 還真把六七十歲老頭的樣子演了個十足十。

“我和老阿妹要呀麼要私奔啊……”這人張嘴第一句就把人嚇到了。台下觀眾目瞪口呆, 倒也聽過年輕情侶私奔的唱段, 哪見過年逾花甲的老頭老太太要私奔?

隻見王桂芬扮演的“老阿妹”聽到對麵老情哥唱了這麼一句, 趕緊把他的嘴捂住, 垂頭喪氣地唱:“你在銀河左啊我在銀河右啊……”這裏化用牛郎織女的典故。

“老樹開花花真香啊。”

“老樹開花沒人看啊。”

“阿妹今年十八歲啊。”

“皺紋爬臉不配愛啊。”

“……”

曲調還是反映愛情生活的《送郎》, 可是歌詞內容卻完全不同。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對唱,演繹了一對老鴛鴦,兜兜轉轉六十年竟在半截子快要入土的時候再次愛上了對方。這在農村簡直就是驚世駭俗。雙方兒女們自然不同意, 非要把他們拆開, 還罵他們老不正經。

“他們說啊孫子沒人帶啊!!”

“他們說啊農活沒人幹啊”

“他

們說啊臉麵丟不起啊。”

台下的觀眾原本瞧著兩人化身老頭老太太還要唱老鴛鴦私奔的故事, 以為是個搞笑劇情, 結果唱詞的裏的每句話都像在紮心。

這對老鴛鴦年輕時候就被棒打鴛鴦, 各自成家, 好不容易拉扯兒女長大, 後來他的老伴因病去世,她的老伴車禍身亡,雙雙成了寡婦和鰥夫。不幸的事情在死之前都不會停下摧殘的腳步, 隻會讓歲月變得更漫長。

在某個不起眼的早晨, 兩人相遇了,原本以為隻是殘酷歲月施舍的半點微光,可就是這點微光讓兩人如枯井的心波動蕩起來。兩人漸行漸近,兩顆走丟的心再次歸攏,竟像年輕人似的,你吭吭哧哧彎著老腰為我采一朵野花,我揉著看不清針腳的眼睛為你縫一雙鞋墊。

很快,兩人的事被兒女們知道。他們苦口婆心,勸解之語從早說到晚,全是從這個家出發:孫子孫女要你帶,家裏農活要你幹,你活著不能全為了自己。說來說去就是要榨幹他們的最後一點勞動力。

老阿妹:“一輩子一眨眼啊,不到死不停歇啊。”

老情哥:“一輩子一眨眼啊,不為自己為了誰?”

老阿妹:“人人戳脊梁啊,背後全在嚼舌根。”

老情哥:“管嘴管舌管天地,不聽不看人自在啊。”

老情哥一直在勸,老阿妹顧忌太多放不下。

台下的觀眾臉上都沒了笑容。台上表演的是故事,可

卻是實實在在發生在身邊甚至自己身上的事。尤其在場的很多老年人,感觸極深。他們累死累活終於把娃們帶大,終於可以喘口氣的時候又要帶孫子孫女,甚至這都不需要特別講明,就被小輩們安排地明明白白。

農村的老人哪個不帶孫輩,哪個隻要沒有中風癱在床上都會下地幹活,他們不被允許有休息的想法,不被允許有享受的權力,不被允許有再次追求第二春的可能。

好像地球運轉隻需要年輕人似的,隻要人生開始走下坡路變成老年人,你就成了這個世界的背影,不被關注不被重視的背影,若是這個背影連幹活都不幹,那更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更可怕的是並非年輕人這麼認為,很多老年人也這麼認為。

老阿妹:“算了算了我累了,走吧走吧黃泉見。”私奔半途,終究接受不了世俗的拷問,她朝老情哥含淚揮手告別。

老情哥同樣兩眼含淚,緊緊握住老阿妹的手,“隻羨鴛鴦不羨仙,棒打鴛鴦何時休啊。”

嗩呐聲驟然響起,如泣如訴,揪人心扉。兩人手握手,顫顫巍巍繞了一圈,和聲唱道:“上窮碧落啊下黃泉啊,奈何橋上不喝湯啊,來世再做好夫妻啊,你儂我儂再恩愛啊。”

歌詞淒婉,唱調催淚,表演結束後掌聲久久不能平靜。

老袁第一個點評,他上次在其餘四位專家都覺得張建德夫婦唱得很好的情況下,敏銳地指出

他們夫妻兩人表演性質太濃厚,技巧性太強,與山歌直抒胸臆,隨性隨情的本質有一定的差距。然而他這次要收回上次的評論,“你們夫妻兩個表演是沒有天花板的嗎?”

台上兩人一愣。

“你們敢在這麼熱鬧這麼重要的場合,唱悲劇性的題材,而且還是自創的劇情,自創的歌詞,可見你們不僅是表演者,還是創作者,這簡直超乎我想象。就是有你們這樣的人才存在,咱們山歌才會綿延不斷,永不落幕。”

張建德夫婦還沒什麼太大反應,老袁自己沒控製住情緒,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竟然激動地連拍三下桌子。

宋香巧笑道:“袁老師,今天比賽才剛開始呢,您預估您麵前的桌子還能在比賽結束的時候保持住四條腿平穩嗎?”

老袁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指著張建德夫婦說:“不愧是梁家窪山歌團台柱子,牛!”

宣傳部長丁佳慧拿起話筒道:“前兩年我去省裏宣傳部開會,當時有人給我看了一本小說,名字叫《暮年》,說的是一個六十歲的女人退休後獨自去全國旅遊的故事。這本書不厚,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劇情都在說她提出周遊全國的想法後,全家人沒有一個人同意。剛開始家人還委婉地勸說,後來見她油鹽不進,就把話說得特別難聽。說她自私自利,貪圖享受,再後來家人直接說如果她堅持己見,就和她斷絕關係。”

“這件

事就在雙方爭執不定的情況下拉扯了很久。就在某一天早上女人醒來,走到院子裏,仰起頭看到院中的一棵樹上落了一隻麻雀。麻雀朝她嘬了嘬嘴,然後振動翅膀一飛衝天,再也看不到。這一刻,她突然醒悟了,她也長著一雙翅膀,別人看不到,但她能感覺到。她已經60歲了,再不飛就飛不動了。然後她就不告而別,獨自一人踏上周遊的旅途。”

然而這個故事結局她並不喜歡。如此獨辟蹊徑從一個年老女性的角度敘述她內心的掙紮,她人生的困境,性別的壓抑的故事,可結局卻說她出去遊玩了一圈後發現還是要落葉歸根,要回歸家庭。好似這樣結尾才更符合主旋律,才眾望所歸。

“當時有人說想把這部小說拍成電視劇,但被否決了。說播出這樣的電視劇,是想宣揚什麼觀點?別搞得大家都學著女主角不管家庭跑出去玩了,這個社會不就亂套了嗎?”

說到這裏她苦笑一下,說出這段話的還是位職位頗高的領導,他更是徹頭徹尾地否定了這本書的立意。自然這本書沒出版,更不可能拍攝成電視劇。

“不過呢,今天我在咱們比賽現場又看到同一題材的故事,”丁佳慧兩眼放光,“我好像在看一台舞台劇,用山歌演藝的舞台劇。情節生動,表演到位,情緒也非常酣暢,雖然最後是個悲劇,但怎麼說呢,好歹我們看到了一種可

能:老年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美好愛情的權力。咱們西河縣是農業大縣,農村人口占據多數,像這樣反應農村生活。尤其是農村老年生活的表演非常值得推薦,我個人覺得他們的表演非常好。”

不愧是縣領導,丁佳慧的話直接把張建德夫婦的表演拔上了很高的高度。

最後統計得分,張建德夫婦竟獲得了比初賽還高的分數:950分。

這一下子吹響了半決賽激烈的號角聲。

接下來,初賽的熱門選手如年齡最大參賽選手姬條兒、曆桃、賈平濤等都表演了自己最擅長的山歌曲目。看今天他們在台上的表演情況,看來幾人在台下做了充分的準備,對進決賽勢在必得。尤其姬老太太這次不僅唱了,還挪動她的小腳,跳了兩步舞,更是讓大家又驚又喜又擔心,好在老太太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這幾人成績不相上下,互相咬得很緊。

午休時,薑崖找到宋香巧問她咋沒看到竹小蝶,宋香巧意味深長地睨了他一眼說小姑娘這次沒法參加半決賽,剛好趕上期中考試。她說自己也是湊熱鬧,沒想著能進決賽拿獎,反正她媽媽也通過複活進了半決賽,她不好跟她媽媽同台競賽。

薑崖皺著眉頭聽著,末了說:“她媽媽是她媽媽,她是她,兩回事嘛。”

宋香巧笑起來,“小蝶還是學生,以學習為主嘛。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她

嘴上說有的是機會,可也知道再過一年半這小姑娘就要考大學去外地了,以後就是有知識有身份的大學生,沒啥可能回來鄉裏,更沒啥可能登台唱山歌。

薑崖點點頭,“尊重她個人意願。”

今天上午看比賽的人這麼多,中午結束時,這些人全部進村找吃的。提前預定好的直接坐桌吃飯,沒預定的隻能排隊等,好在組織方提前規劃,若是不想等,可以直接在會場買盒飯吃。盒飯也不錯,一個雞腿一個蛋,再加上炒野生菌菇和有機青菜,才象征性收費三塊錢。

這一項就賣瘋了。廖嬸幾個嬸子姑子忙得腳不沾地,一會就把保溫箱裏的盒飯賣完了。還有沒吃到飯的觀眾也不慌,安慶生直接把人領到其他村民家裏,隻要不嫌棄,就能吃飽,而且不要錢。

反正就一個宗旨,不能讓來了金竹村看表演,看玩耍的遊客空著肚子。

“哎呀那怎麼好意思,吃飯不要錢這說不過去吧。”

“是啊是啊好歹我們買點啥吧。”

“聽說你們這裏有很多土特產啊……”

那些被婉拒的遊客吃完飯順便把村民家裏本來準備拿出去賣的土蜂蜜土藥材風幹魚雞啊鴨啊全都買了,而且連價錢都不問。村民們也不好意思了,原本要價二十的隻收十塊,連買帶送全塞進了遊客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