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事已至此,他也隻能忍耐著內心的不舍,捧到:“第一次見老弟,我當然要拿出最實誠的禮物。要說這玉蟬確實稀罕,但哥那裏像這樣的,比這樣還好的,大把的。隻要我們兄弟齊心,以後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這話說得實在是滿,餅畫得實在是大。胡文林聽得快噎死了,要是換個心術不正的人,怕是立馬倒在這枚古玉的溫潤之下。
“那是自然。我這人慕強,大哥你這麼厲害,是我這麼多年來一直苦苦尋找的敬佩偶像啊,我當然要多跟你親近親近,多學習學習。”
黃建中被這話哄得簡直要飄起來。要知道幾個小時前,這小子還黑著臉把他當犯人審,看來當時他就想好先狠後甜的策略,故意打壓,而後又親手把他釋
放,再盛邀來他家喝酒……套路一環又一環啊。
黃建中心中的那根弦徹底鬆弛下來,隻要胡文林貪,那就有招數。
“隻可惜,我就是個小小的鄉下派出所的所長,沒啥本事。一個月工資也就那麼多。家裏上上下下都指望那點死工資,我就是有想法,也難實現。大哥,你懂不懂我的痛苦。我想給娃買個電子琴都掏不出錢來。真是難受。”
黃建中歎著氣,“都說咱們男人天生頂天立地,可我們頂著天就要承擔那麼大的重擔。壓得人啊頭都低下來。大哥當然懂你。誰活著不是為了家人。”
這時,胡文林突然抬起頭來,“大哥,你這趟來竹坑鄉可不是為了搞什麼博物館吧。”
黃建中一愣,隨即笑起來,“那你覺得我是來幹嘛的?”
胡文林湊近,“咱們明白人不說糊塗話。你來竹坑鄉這破街上搞什麼博物館,能賺幾個錢?還沒賺錢你又是請人修房子補壁畫的……誰賺的錢也不是大風吹來的。你就跟弟弟說句實話,讓弟弟也好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
黃建中盯著他,臉上笑容不減,隻是半天沒吭聲。長歎一口氣,又繼續沉默。
胡文林急了,“咋,大哥,你是不是瞧不上我?我是沒錢沒本事,但我好歹有一身力氣,腦子也不算笨,隻要你給我指條明路,就是前麵有刀山火海我也不怕。隻要能賺到錢。”
黃建中沉吟片刻,“不是大哥瞧
不上你。隻是,我|幹的這行吧,不是至親至近的關係,還真不好一起幹。”
胡文林當即站起來,雙目眥裂著,“你看看,你讓我叫你大哥,隻是說著玩啊。什麼至親至近?這還不是嗎?”他當即把玉蟬摔到桌麵上,“你拿回去吧。我不要了。”
說著,還疾步走到門口,把簾子掀開,“請”黃建中現在就滾蛋。
黃建中趕緊起身,“我的胡老弟,你這脾氣可得改改,不然幹不了我們這行。”
他心疼壞了,把玉蟬拿起來,親自塞到胡文林的手中,“既然我今天來,送老弟這麼一份大禮,其實心裏就有和老弟一起幹大事的想法。”
“你既然這麼認可我這個大哥,那必須帶著你一起幹。”
胡文林這臉說變就變,立馬笑嗬嗬起來,再次又親熱地拉著黃建中坐下,一臉乖巧,聽他細講。
要是真正了解胡文林的人看到這一幕,下巴一定狠狠掉到地上。這黑臉羅刹,平常兩隻小眼睛總冒著精光,好似所有人人世間的惡,都逃不過他的眼。此時此刻,竟然露出癡乖模樣,簡直匪夷所思。
黃建中狠狠喝了口酒,“哥幹的這份事業不是做活人的生意,是做埋在地下人的生意。”
胡文林不動聲色地問:“沒明白!”
黃建中指著外麵,“你聽到什麼聲音了沒?”
胡文林仔細豎起耳朵,“大半夜的,哪有什麼聲音?!”
“不!”黃建中篤定道:“我
聽到了丹江從秦嶺山穀一路奔來的聲音。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財,有財的地方,不管他是過去有財,還是現在有財,在我們這行人的眼裏都是財……”
胡文林見他說得玄玄乎乎,急了,“大哥你就別跟我賣關子,直說吧。”
黃建中笑起來,“你呀,剛還說讓你改改你這暴脾氣。”
漫漫長夜,他不急,他要一步步把胡文林拉進他的“甜甜圈”。不是他主動拉,而是胡文林自動進。結果雖然一樣,可又不一樣。
一枚玉蟬打開了胡文林的心門,接下來黃建中說什麼,他都不會拒絕,然後慢慢接受,然後成了他黃建中的棋子。
“不瞞你說,大哥以前也是你最恨的古董販子。去鄉下收貨,掙點辛苦錢,可這錢吧,還是來得太慢,我就去了陝西。”
陝西北有延安,中有八百裏秦川,南有漢中安康,最富裕的自然是八百裏秦川,多少王侯將相富商豪俠埋在這裏。隨便挖條路就能碰到一串串的古墳,隨便種塊地都能挖出點秦磚漢瓦。甚至連小學生上學無力踢石頭玩都能踢出呂雉的皇後之璽。
黃建中原來跟著一個本家堂叔四處收古董,學了幾年後便自己出來幹。他膽子大,心又細,什麼紫微鬥數,周易洛圖,都懂一些,剛開始的時候隻敢挖一些無主老墳,隻是這些老墳都被自己的“前輩”翻過好多次,幾乎什麼好東西也沒
留下,白忙活了一陣後,他沉下心來,自己研究古籍,專門找那些現在不咋出名但曆史上卻非常出名的名人墓地……還真別說,這些墓中有一些還真被他找到,還挖出了不少好東西。
比如這塊玉蟬就是他在挖一個唐朝三品大官的古墓時,意外在唐墓下麵的戰國墓裏挖到的。也不奇怪,從古至今都流傳的是同一套的尋穴方法,什麼前水後山,左擁右抱,同一片風水的地方全紮推埋著從古至今的墓。墓壓墓很正常。這就讓黃建中撿了漏。
胡文林像聽天書一樣聽黃建中侃侃而談,說到緊張處甚至還不忘朝他湊近一些。
“大哥,你都不怕嗎?”
“怕啥?人都死了那麼久,留下來的就剩骨頭渣子,有的連骨頭渣子都沒有,全和地下的土融為一體。隻要你的目標堅定,就不怕。”
“那你挖到寶貝最多的一次在哪?”胡文林急問道,“我就聽你說幹這行總是走空,就怕白幹啊。”
黃建中嗬嗬笑道:“咱們這行,十次九空,但凡一次挖到寶貝,我跟你說啊,那就三年不用幹活,天天吃香喝辣都行。”
胡文林目露歆羨,“那你快給我講講。”
黃建中示意胡文林給他倒酒,他嘬了兩口道:“你知道陝西東邊有個渭南市,渭南市北邊有個澄城縣。這個縣,在關中眾多縣中一點也不起眼。沒啥古墳老墓不說,連座帝王陵墓都沒有。但是呢,我研
究了《新唐書》《舊唐書》……”
要說人就是要幹一行愛一行,黃建中的發財美夢的召喚下,自主學習,拚命鑽研,翻看滿滿繁體字的古典文獻,查找有用信息,還真讓他找到了。他在書裏看到在澄城縣有個姓呂的大姓,從唐延續到宋,曆代為官,雖然沒有做到宰相這麼高的位置,但有人做到了鹽鐵轉運使,這可是肥差啊。家族財富迅速積累,累世不少,想必這墓裏的陪葬品肯定豐厚。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呂姓祖墳就在縣裏某處鳥不拉屎的地方,平日裏沒人管,更沒人知道這裏曾經埋著本地的大姓。他偽裝成要開磚廠的老板,找人在這裏挖洞取土,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挖了好幾座大墓。更讓他欣喜的是,這墓竟沒有“前輩”光顧,好東西全落他口袋裏。
要不是後來他帶來的人中有人被坍塌的墓道給壓死了,他不得已連夜退出,說不定還能挖到更多的寶貝。
這可是他埋在心底最秘密的事,現在全給胡文林講了個清清楚楚。
“那我們竹坑鄉也有大墓?”胡文林皺著眉問,“我在這裏工作好多年,咋沒聽說。”
黃建中神秘一笑,“我說了,你們不幹這行,當然不知道……”
他在澄城縣半途而廢隻挖了幾個大墓,可他這人運氣向來不錯,在渭南市某個舊書市場淘到一本叫做《竹坑舊事》的老書。這書被壓在一眾熱門書籍下麵
,不知被哪個年代的老鼠啃過,本就不厚的書隻剩下前半部分。可黃建中浸淫這個圈子太久,一眼就從書的紙張、印刷字體等方麵判斷這起碼是道光年間的老書。隻是這些人壓根不知道竹坑在哪裏,自然沒人關注。
黃建中不過幾塊錢買下來,仔細研究後竟讓他發現了不得了秘密。
他們這種人,本質都是賭徒。即便混出些名堂,手裏有了家底,這種刀鋒上謀財的刺激讓他們每每在夜裏輾轉反側,過段日常生活,便再也忍受不了,總要找些沒人發現的寶地去挖去找,這樣好似才能證明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似的。所以那些真正金盆洗手的人,大概也是年齡大了,幹不動了,才迫不得已說不幹了。
黃建中自以為比行內很多隻會暴力挖墓的人不同,他自詡文化人,能發現旁人發現不了的好東西。通過典籍找到澄城縣的呂姓大墓是他的傑作,通過舊書攤上一本不起眼的破書找到竹坑鄉,當然也是他的能耐。旁人沒有,隻有他黃建中有。
他說得兩眼冒光,顯然把竹坑鄉當做他的囊中之物,隨時可取,取多少他說了算。
胡文林似乎看到了麵前這個男人嘴角正掛著幾欲垂地的口水,冒著貪婪的光。
“大哥,你可真是厲害。那書上到底寫了什麼?”
黃建中慢條斯理地夾了一顆花生豆,然後伸出手指沾了沾杯中的酒,在桌上寫下兩個字。
酒水
被他的指腹碾壓成橫撇豎,沁入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桌麵上,胡文林心跳如鼓,眼睜睜看著兩個字在他麵前赫然成型。
銀!窖!
不過片刻,這兩字便消匿,唯留有一抹濃鬱的酒香味在鼻尖環繞。
環繞胡文林腦海的還有四個字: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