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感到背上涼嗖嗖的冷,不自覺地往後靠了靠,卻沒有她所需要的溫暖,回過神來的蘭花不禁淚水長流,又浸濕了曾多次浸濕過的枕頭。丈夫走了,永遠地走了,她把身前的兒子貼緊了自己的心頭。
睡夢中的幼兒用小手在蘭花的懷裏摸索著,蘭花撩起衣服,掏出有些幹癟的奶子,將奶頭塞進了兒子口裏。蘭花現在整天地忙,又不舍得吃好的,奶水早不夠兒子吃了,蘭花早給兒子添上了飯粥。兒子一歲多了,按理該斷了奶,可蘭花就是舍不得,可憐的兒子,一歲不到就沒了爹,她幾次想給兒子隔奶都因為不忍心看著兒子哭鬧而沒成功。
兒子是丈夫的希望。婚後,蘭花先是生了個女兒,怕丈夫怪她心裏就不高興。丈夫說會做鞋的先納底,會生崽的先生女,說將來的女兒是爹娘的冰糖罐,逢年過節女兒都會拿糖來爹娘吃,說都不生女兒,都生兒子將來哪裏找老婆,說政策規定了,五年後能再生一個,還說生崽生女不能怪女人,要怪也隻能怪男人。對蘭花也就格外的好。前年冬天,兒子出生了,丈夫是多麼高興,對蘭花說你現在不怕我怪你了吧,就是再生個女兒不要緊,我就怕你想著我會怪你。一年前的這個時節,蘭花坐月子,丈夫每天都給她做許多好吃的,蘭花心疼丈夫,就跟丈夫撒著嬌,不肯吃,要和丈夫一起吃。丈夫哄著她,裝模作樣吃一點,然後就喂蘭花吃,吃得蘭花的兩隻奶鼓撐撐的,兒子還小奶吃不完,到了晚上蘭花就要丈夫吃奶,丈夫不吃蘭花就把奶頭往丈夫口裏塞,說你不吃奶我明天就不吃飯。摟著丈夫在懷裏吃奶的感覺讓蘭花特別開心特別幸福,她笑著輕輕地拍打丈夫的背,說她有兩個崽了,一個大的一個小的。丈夫便伸手撓她的癢癢。
那是多麼幸福的日子,可幸福的日子怎麼就那麼短暫呢,難道是自己享福過了頭,應了那一句“享福一燈盞,折福一穌缸”的老話。想到這裏,蘭花就恨啊,恨自己心高,恨自己節儉,嫁給丈夫的這七八年裏,就沒讓丈夫享一天的清閑。
蘭花和泉水在婚後隻吵過一次嘴,是哪一年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是正月裏,泉水走親戚去了,下午蘭花抱著女兒到外麵玩,聽人說泉水在別人家裏打牌。蘭花就氣不打一處來,抱著女兒就去了那家,把女兒往泉水手裏一塞就走。回到家歇了口氣泉水還沒回家,蘭花二次上了那家,女兒讓村裏的賣牛抱在手裏,泉水仍在打牌,蘭花就抓起一把牌摔在泉水身上,再把桌上的牌全掃到地上,從賣牛手裏奪過女兒,怒氣衝衝地回了家。回到家的泉水對蘭花說了許多好話,陪了許多笑臉,說了自己許多不是,蘭花還是幾天沒給泉水一個好臉色。
“答,答,答……”蘭花又聽到了泉水在做夜工時用斧頭砍木頭的聲音,她心裏一驚,凝神再聽,“答,答,答……”蘭花聽清了那是水滴在女兒玩過丟在外麵屋簷下的木板廢料上發出的聲音。曾經多少個夜晚,蘭花一覺醒來,就能聽到丈夫在偏屋裏做木工的聲音。
怎麼那麼傻喲!蘭花不知這是在說泉水還是說自己。為什麼,為什麼為了那麼一點錢就那樣的拚命呢?泉水啊,你是累死的啊。蘭花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丈夫走了,永遠地走了,永遠地去了另一個世界。在丈夫常做木工的那間屋裏,丈夫留下了他心愛的電鋸、電刨、各種木匠工具,還有田地裏用的抽水機,丈夫改裝過的脫粒機……
蘭花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的是去年做豬欄屋的時候。丈夫說窮要養豬,富要讀書,我們家不窮不富就又要讀書又要養豬,他要做一間寬大的豬欄屋,裏麵能養好多的豬。為了省錢,沙是自己從溪水裏撈,一板車一板車地拉回家,還要把沙裏的雜物篩出來。那時的丈夫已經病了,常常發燒,可兩人還是一幹就幹到半夜,丈夫實在是沒有力氣了,到床上睡一覺,醒過來接上幹。蘭花後悔自己怎麼就不攔著丈夫,為什麼自己半夜還會把熟睡的丈夫拉起來幹,怎麼就不拉著丈夫上醫院看一看。等到屋完了工,到醫院一查,什麼都完了,丈夫得的是急性白血病。丈夫住了十多天的醫院,知道了自己的病,不肯治了。躺在蘭花的懷裏強撐出一副笑容說,治這病要幾十萬呢,咱一個種田的鄉下人,怎麼能有錢治這樣的病,不要讓我死了,還讓你和孩子背了一身的債,讓這上十年的力氣全白費了,不如回家去吃偏方。丈夫回到家裏,打聽來這樣的偏方那樣的偏方,蜈蚣蟲子四腳蛇什麼都往肚裏吞,蘭花知道,丈夫不想死啊!
“咯,咯,咯……”有人敲門,停了一刻,又是三聲。蘭花一聽,心頭的怒火就燒了起來,也不知是哪一個該死的打短命的,這些日子不時地半夜來敲門。蘭花心裏說我讓你來欺負我,我讓你不得好死,咬著牙摸黑起了床,到廚房裝了一盆陳年泔水,拉開門閂,退幾步對門外說,來呀。
門“吱”的一聲開了,蘭花把又酸又臭的陳年泔水向門外潑去,隨手操起一把早就準備好的擦得錚亮的糞叉。
來呀!她悲愴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