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陵在香軟的被窩裏睡了一個安穩覺,天不亮便被院裏一陣嘈雜聲吵醒了。
她睡眼惺忪起身,還未反應得及,便被圍上來的婆子簇擁推搡著按在了妝台前。
“這是作甚?”
無人理會她驚恐不安的問詢,有人給她擦臉,有人給她綰發,還有人拿著素服給她比劃,給她一頓捯飭後送出了門。
原來今兒是世子出殯的日子。
陵陵被王府“買”來本就是為了今日,叫滿上京的人都知曉世子已娶妻了,有打幡抱牌摔盆的活兒都得她來幹。
陵陵被趕鴨子上架,聽一婆子囑咐了許多,雲裏霧裏就抱起了盆。
她迷迷瞪瞪反應過來,不是不是,這些粗活都好說,可她哭不出來啊!
堂內白茫茫聚了一堆人,嗚嗚哭聲最先像拔了塞子的瓶子,細細少少溢出口來,可後來瓶子倒了,哭聲如江口倒灌越來越多,陡然拔起,四麵八方撲了過來,聽得陵陵心煩意亂。
她將這輩子所有難過的事都想了一遍,還偷偷咬了自己的嘴唇一口,疼是疼,卻就是擠不出眼淚來。
話說她同這世子也沒見過麵,半分情義都沒有。
他死了反而叫她賺了一千兩銀,她都要樂出聲來了,這是真哭不出來呀!
早知還有這額外的活兒,她便加價了!
忽而有人高喊了一聲:“孝子起轎——”
陵陵還在擠眼淚,被身旁的婆子推搡了一把才愣怔反應過來,將手中的盆燙手芋頭一般撇了出去。
隻聽“啪”一聲,尷尬的是,盆裂了,卻沒碎。
眾人傻眼。
哭聲都停了,霎時間安靜得落針可聞,反叫陵陵毛骨悚然。
她眼珠子險些瞪出來,不應該啊,憑她這力氣?嗯?
饒是陵陵再不諳世事,也知摔盆沒碎有多不吉利。
她這下子便叫陰間的世子連黃泉飯也吃不上了,似乎是有點恩將仇報的意思在裏頭。
可她對著棺槨發誓,她絕無此意啊!
他二人往日無冤無仇的,便是此刻世子從棺槨裏跳出來當麵與她對峙,她也能拍著胸脯保證,今後一定一心一意守著他的魂兒過一輩子。
“哈——”
正是尷尬時刻,人群中一聲冷笑傳來,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前去。
連陵陵都蹙起了眉,哪有人在人家葬禮上笑的,這豈不是給王府添不痛快?
來人是位男子,身材比上京人要更高大些,身穿玄青雲紋長袍,腳蹬烏皮靴。他烏發高束,金冠玉帶,一派玉樹臨風之態,立於人堆裏更顯卓爾不群。
陵陵還欲看清楚些,卻被眼前層層疊疊的身影擋在了屋裏。
“你是何人,竟敢在高遠王府的靈堂上鬧事?”一身著孝衣的男子喝道。
陵陵方才聽有人叫他二郎,他應就是世子的弟弟。
“我是誰?”來人冷麵冷笑,語氣中卻含了八九分的嘲笑。
陵陵欲湊個熱鬧,卻又怕被人發現意圖,於是也跟著大喝一聲:“你是誰?敢在我夫君靈堂上鬧事?”
說話間,她擠開眾人衝到了最前頭,儼然一副正室嫡妻為已逝的丈夫討公道的姿態,瞧著氣勢洶洶,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
她終於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他長了一張偏向胡人的麵孔,鼻子仿佛山峰般淩厲高挺,眼窩又似山穀溝壑,一雙鳳眸狹長且深邃,配上那入鬢長眉和桃紅薄唇,竟……竟有一絲女扮男裝之感。
這人,這人還怪好看的。
陵陵搔了搔後腦,低聲喃喃道:“看著不像來鬧事的呀。”
她抬眼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珠,才發覺他雖是一張胡人的麵孔,眼珠卻是烏黑的,在陽光下更顯黑得濃烈。
院裏那株傲然的月宮遺金,在瑟瑟秋風中儼然不動,便是落盡了滿枝子的濃香豔麗,空留一樹蒼翠也是矜貴玉骨,也是超塵脫俗的。
眾人一言一語亂哄哄圍做一團,竟都不認得來人是誰。
趙二郎罵男子耽誤了世子啟程的良時,存了搗亂的心,一派手足情深,叫陵陵看著都十分感動。
隻是男子的出現分走了眾人的目光,摔盆之事倒無足輕重了。
她也鬆了一口氣,心中暗暗感激男子舍己救人。
就在這時,一青灰長袍男子隨著報信的小廝匆匆而來,中年男子身姿挺拔矍鑠,儼如蒼鬆。
他見了來人,肅穆的麵上閃過一絲喜色,高呼一聲:“鈺兒!”
鈺兒?
哪個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