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2 / 3)

他時時刻刻都意識到自己周圍的戰友們,感到微妙的、兄弟般的戰鬥友情甚至比他們為之而戰的理由更有說服力。這是一種產生於死亡的硝煙與危險中的神秘情誼。

他正完成一項任務,像個已製作了許多箱子的木匠,目前正在做另一口箱,隻是他的動作特別匆忙。他想象著自己正奔向別處,甚至也像那個木匠一樣邊幹活邊吹口哨,想著朋友或敵人,以及家裏或某個鎮上的酒吧。隨後他覺得這些搖曳的夢從來都不完整,隻是顯得一團模糊。

不久他開始感到戰爭氛圍所造成的影響,冒出水皰般的汗珠,覺得他的眼球像發燙的石頭一般就要爆裂。他耳裏充滿了強烈的轟鳴。

然後他顯得一陣狂怒,萬分氣憤,像隻被困擾的動物——一條好意的母牛被一些狗惹得心煩。他對手裏的步槍非常不滿,一次隻能用它對付一個生命。他希望衝上前去,用手指勒死敵人。他渴望有一種威力,讓他能夠狠狠一揮就把所有敵人趕回去。他看出自己的無能,像隻被驅趕的獸一樣發怒了。

他被淹沒在眾多步槍冒出的硝煙之中,與其說他憤怒的是他明白向著自己衝來的敵人,不如說是把煙霧塞進他幹渴的喉嚨、使他窒息的旋轉著的戰場幽靈。他極力休息片刻,以便恢複神誌,呼吸空氣,像個被窒息的嬰兒要把致命的毯子擺脫。

所有戰士們的臉上都顯得極其憤怒,其中也帶有某種專注的表情。許多人發出輕微的雜音,有壓抑的喝彩、怒罵、詛咒和祈禱,這些聲音組成一支瘋狂野性的歌暗中流傳著,在行軍途中這響亮的和音裏聽起來十分奇特,猶如人們吟唱著什麼。青年身旁的那個男人咿咿呀呀的像嬰兒獨自在念叨什麼,其中帶有某種溫和的東西。高個子士兵大聲詛咒發誓,吐出一連串陰鬱離奇的言詞。而另一人則像個丟失了帽子似的抱怨著脫口而出:“哎呀,幹嗎他們不增援我們?幹嗎他們不派人來增援?他們以為——”

青年在戰鬥的麻木狀態中聽到這些話,像一個打瞌睡的人聽到別人說話一樣。

奇怪的是現在缺少了英勇的姿態。男人們在匆忙與憤怒中彎著腰猛衝,做出各種難以忍受的模樣。他們把鋼製推彈杆狠狠地壓進發燙的槍管時,推彈杆不斷發出啪嗒啪嗒聲。彈藥箱的蓋子都已解開,每移一下都要笨拙地上下擺動。戰士們一把槍裝上子彈就將它們猛然擱到肩頭,毫無明確目標地向煙霧裏射擊;要麼就是對著某個模糊移動的身影開槍,那些身影在軍團前方的田野裏變得越來越大,猶如魔術師手下的木偶。

後麵的軍官在間歇當中,也忽略了要站出特有的姿勢來。他們跑來跑去,咆哮著發出指令,激勵戰士。他們怒吼的聲音大得異乎尋常。他們毫不吝惜地消耗著自己的肺,並且為急於看到翻卷的煙霧那麵的敵人,舉止常近於瘋狂。

青年所在連隊的中尉碰見一個士兵,戰友們剛開火時他就尖叫著逃跑了。兩人在戰線後麵表現出略為不同的情景,士兵哭了,兩眼睜得大大的,像綿羊般溫順地看著中尉;中尉則抓住他的衣領用拳頭不斷打他,把他趕回隊伍。士兵機械遲鈍地走著,眼睛像動物的一樣盯著軍官。也許在他看來中尉的聲音裏表現出某種神聖,嚴厲無情,毫無畏懼。他極力再把槍裝上彈藥,可雙手抖得無法做到,中尉隻好幫他。

戰士們像一包包東西似的四處倒下。戰鬥剛打響時青年所在連隊的上尉就被打死,他像個疲勞的人在休息一樣躺在地上,但臉上現出驚異和悲傷的表情,好象覺得某個朋友對他不仁不義。那個咿咿呀呀的人被一顆子彈擦傷,臉上流滿鮮血。他兩手拍著腦袋,“啊!”了一聲後跑開。另一人突然咕噥起來,似乎他的肚子上挨了一棒。他坐在地上悲哀地凝視著,眼裏模模糊糊地現出無聲的責備。沿戰線再過去一些有個人站在一顆樹後,他的膝關節被子彈打裂。他隨即丟下槍,雙手緊緊抓住樹呆在那兒,一麵喊人去幫他,他才可以放開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