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舉起槍,看了一眼田野裏密密麻麻的人群,對著那些慢跑的人開火。然後他停下來,極力透過硝煙窺視。他瞧見戰場上的情景變化著,到處是像被追趕的小魔鬼般的男人在奔跑,在叫喊。
在青年看來那是一些可怕的龍在飛跑。他像個麵對那種紅綠色的怪物逼近時失去了雙腿的人,有些驚恐地等待著,傾聽著。他似乎閉上了眼睛等待被吃掉。
一個他旁邊的人至此一直緊張地用槍射擊,這時突然停住,嚎叫著跑掉。有個小青年的臉上本來帶著興奮勇敢的表情,和敢於獻身的崇高精神,但刹那間顯得可憐淒慘。他臉色蒼白,像個半夜來到懸崖邊突然醒悟過來的人。他吃驚地發現什麼,也丟下槍跑掉了。他臉上沒有羞愧,跑得像隻兔一樣。
另外的人開始穿過煙霧跑開。青年掉轉頭,以此擺脫他的迷糊狀態,仿佛軍團在把他拋在後麵似的。他看見幾個奔跑的人影。
他驚駭地發出叫喊,轉動身子。在這場巨大的喧嚷中他一時像隻有名的小雞。他不知道哪兒才安全,毀滅從各處威脅著他。
他立即跨著大步向後方衝去,槍和帽子都失掉了,已解開鈕扣的衣服在風中鼓起。彈藥盒的蓋子猛然擺動,用細繩係著的水壺在身後晃蕩。他所想象到的那些恐懼無不顯露在臉上。
中尉大聲叫罵著向前撲來,青年看見他臉都氣紅了,又看見他用劍輕擊一下。這讓他想到中尉是個奇特的家夥,在這種場合竟對如此事情感興趣。
他像個瞎子一樣跑著,有兩三次跌倒在地。一次他的肩頭重重撞在一顆樹上,使他頭朝前栽倒了。
自從他轉身與戰鬥背道而馳後,恐懼反倒劇增。將從肩胛骨之間把他刺穿的死神,遠比將從兩眼之間把他毀滅的死神更可怕。後來想到這點時,他感到親眼目睹那令人驚駭的場麵也比僅僅能聽見好些。戰場上的噪音像一塊塊石頭,他心想自己會被它們砸碎。
他跑著的時候與其他人混合在一起。他模模糊糊看見左右兩邊的人,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他認為整個軍團都在逃跑,被那些不祥的爆裂聲追趕著。
在逃跑中後麵的腳步聲給了他一點安慰。他隱隱感到死神一定會先選擇離得最近的人,龍最先吞吃的將是跟在他後麵的人。所以他一心不讓他們趕上來,表現出一個瘋狂的賽跑選手的那種狂熱勁兒。他們是在賽跑。
他跑在前麵,穿過一小片地,這時發現自己來到一個滿天是炮彈的地方,它們長久發出狂野的尖叫猛飛過他頭頂。他傾聽著,想象它們對他露出一排排凶惡的牙齒來。一次有一發炮彈在他前麵燃起,爆炸時發出的青灰色的火光全然擋住了他要逃跑的那條路。他爬在地上匍匐前進,然後突然跳起來,奔跑著穿過叢林。
當遇見有一支炮兵連正在射擊時他驚愕得發抖。那兒的人似乎情緒正常,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將會被殲滅。這支連隊正與遠處的敵人展開爭奪,炮手們一心讚美自己打得好。他們不斷俯著身子,象在哄那些大炮一樣,似乎拍著它們的背用話語進行鼓勵。而不動聲色、毫無畏懼的大炮則頑強英勇地發著話。
謹慎的炮手們既滿懷熱情又保持冷靜,他們一有可能就抬眼向煙霧繚繞的小丘上看去,敵人的炮兵連即從那兒向他們發起進攻。青年一邊跑一邊可憐他們。按部就班的白癡!像機器一樣的傻瓜!他們懷著純樸的喜悅把炮彈投到敵軍陣地中間,但當步兵團從林裏突然衝出來時他們的射擊就會顯得不足掛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