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識到戰場上爐火般的怒號越來越猛。巨大的烏雲漂浮到他前麵平靜的高空。嘈雜的聲音也越來越近。樹林裏穿行著男人們,田野裏的人馬也星羅棋布。
他繞過一座小丘時,發覺此刻路上有大量喧鬧的車馬和人群,從這些湧動的混亂隊伍裏傳來訓斥、命令和咒罵。恐懼始終席卷著這裏。鞭子劈啪作響,馬奮力猛拉,使得白頂的馬車像肥壯的綿羊一般被跌跌絆絆地向前拖去。
目睹這種情景青年在一定程度上感到安慰。他們都在撤退呢。那麼,也許他畢竟不是太糟糕。他坐下來,觀看著那些驚恐的車馬,它們像溫和笨拙的動物一樣逃跑。這所有氣喘籲籲的馬和揮鞭的人,在他看來更顯示出這場戰鬥的危險與恐怖,他因此得以證明,人們能夠用來指控他的那件事的確是符合情理的。看到這種能為他辯護的瘋狂撤退,他大為高興。
不久一支走在步兵縱隊最前的人馬靜靜出現在路上。隊伍行進得很快,為了避開障礙物它像蛇一樣蜿蜒著移動。前麵的人用槍托擊打馬騾,他們戳開對一切喊叫置之不理的駕馭聯畜運輸車的人,強行穿過密集的隊伍。縱隊裏前麵那些顯得生硬的人也在推擠。而駕馭聯畜運輸車的人卻在語無倫次地大肆發出離奇的詛咒。
讓開道路的命令帶有非常了不起的意味。這些人是要奔赴隆隆的戰場中心去的,他們要與瘋狂衝鋒的敵人作戰。當其餘部隊似乎在這條路上逐漸撤退時,他們為自己前進的步伐感到自豪。他們將撤退的隊伍弄得一片混亂,不無愜意地覺得隻要自己隊伍及時趕到前線就無關緊要。這種了不起的行為使他們的臉上顯得莊重而嚴厲。軍官們的身子也挺得直直的。
青年看著他們時那種極度的悲哀再次壓在他心頭。他覺得自己正注視著一支精兵強將,他和他們的距離太大了,仿佛他們扛著明亮的武器與燦爛的旗幟向前行進。他無法像他們那樣。他本來是要在自己的渴望中哭泣的。
他在心裏搜索某種恰當的詛咒,以便用來咒罵那個模糊不定的原因,那件最終受到人們指責的事情。它——無論什麼——對他是負有責任的,他說。錯誤就在這裏。
這支隊伍急速趕赴戰場,在絕望的青年看來遠比激烈的戰鬥更出色。他想,英雄們可以在那條沸騰的長道上找到借口,可以懷著充分的自尊撤退,並向星星表示歉意。
他納悶兒,不知那些人都吃了什麼,能夠如此急速地在路上強行擠過,去麵對可能遇到的、冷酷無情的死神。他觀看著,越來越嫉妒,以致真希望與他們中的某個人調換一下生命。他說,他真想使出無比大的力量把自身拋棄,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他很快想到自己的化身,它既與他分離又存在於他身上——那是一個穿著藍色軍服、勇於拚死的身影,它把一隻膝蓋向前伸去,高舉著已破損的刀刃,帶領大家發起猛烈衝鋒——那是一個穿著藍色軍服、毫不動搖的身影,它巍然屹立著麵對血腥冷酷的攻擊,在一個高處當著眾人的麵平靜地死去。他想到自己的遺體那種令人悲哀但也不無高尚的情景。
這些思想使他精神振奮。他感到因戰鬥的渴望而震顫,耳中響起勝利的呼喊。他明白成功時發起的瘋狂迅猛的衝鋒。身旁這支奔赴前線的隊伍重重的腳步聲、劇烈的說話聲和武器發出的叮當聲,像音樂一般,使他乘著戰爭的紅色翅膀高高飛翔。他一時變得崇高起來。
他想自己也要奔赴前線了。他的確看見了自己的化身,它渾身塵土,凶猛頑強,氣喘籲籲,在特有的時刻衝上前去,把帶來災難的狡猾女巫抓住並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