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知命望著一臉春風得意的邱雲雲,一掃儒生的書生意氣,不過性子內的放蕩不羈還是猖狂的表達出來,他無奈苦笑,領著邱雲雲到了他和老師曾經一起上課談古論今的私塾房間,一關門,才正經八百的瞅著眼角有些濕潤的邱酸儒,安靜問道:“我是該忽悠你幾句一眼就能戳穿的謊言,還是沒有一絲心機的該把心肝脾肺都一把掏心窩子對你和盤突出,說大實話。”
情緒大轉,邱雲雲沉默不語,一臉的重逢喜悅被不合時宜的一個刻意回避的抉擇性問題而打碎。
韓知命撇了撇嘴,含笑從廚房要了一個簡易的飯盤,在柳酸腐的驚訝中,擺開,一碟鹽水花生米,一盤鹵豆餅,一瓶溫好的陳年茅台和兩個梨花酒盅。
輕輕為邱雲雲甄滿一杯,然後又為自己倒滿,舉起一杯酒,仰脖子飲畢,道:“學生讓老師難堪了。”
邱雲雲望著韓知命,神色複雜三分不忍七分,滿腹的唏噓和欣慰,韓知命這句讓他選擇的問題無疑是把他苦心閉口不談鎮北王府和皇室的矛盾徹底暴露出來,苦心營照的朦朧局麵被徹底撕破,舉起酒杯,輕聲淡薄,道:“你真的長大,懂事了。”
韓知命搖搖頭,又甄滿了酒盅,接著又是一仰頭飲畢,走到邱雲雲身後,伸出雙手輕柔的去捏男人的肩膀,力道適中,坐在桌子前的邱雲雲舒服的閉著眼睛,嘴裏哼哼著模糊的隻有他自己才懂的小曲,過了大概有半個時辰,韓知命才停止,又甄了一杯,還是飲畢,從旁邊的書桌上拿出一張早已經臨摹好的懷素的《慶大錄碑拓》遞給對麵之人,雙眼紅腫的邱雲雲沉默不語,低著頭一字一句品茗著宣紙上不論橫豎撇捺都極有懷素狂草十之八九味道的筆力。
韓知命轉過身,又甄了一杯酒,動作緩慢,尖長的酒壺嘴對著酒杯,雙手輕微的顫抖,最終那第四杯酒不想甄滿也甄滿,韓知命舉起,一飲而盡,輕聲道:“邱雲雲老師,我憋了八年,其實就想當麵對你說一件事,你這名字還真不咋滴,很娘們。”
邱雲雲輕輕張了張嘴巴,終究沒能說出一些也憋了八年卻又吐不出的話。
韓知命仰著腦袋,閉著眼睛,片刻後,聲音舒緩,道:“邱雲雲,認識你有十年了,雖然真正能受你教誨的日子就那麼幾個月,但我就是看你這個人對眼,十年的時間非但沒讓我把你這位無良老師給忘記,反而越來越懷念當初你拿著戒尺惡狠狠罰我抄字的情景。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啊,以前你老是說這些很令人哀怨的情感不是我所能理解的,說我假,很傷春悲秋,今年我也十八了,人生過了有五分之一,說這麼一句聽起來挺蒼涼的話,今天該有資格了吧。準備了兩樣小菜,我知道你平生就好那兩口清淡的,你說你混跡市井太久,一些肥膩的東西無福消受,反而是這些農家小菜能夠一解肚裏的蛔蟲,我一直記在心裏。
我知道你這個人是一個不問世俗的人,我回京的消息一傳開,你一定會空著肚子下了朝就趕過了,果然又被我言中,隻是沒想到這麼一個又企盼又害怕的重逢日來的這麼快。你說古代有割袍斷義,說真有那麼一天我們師徒情分盡了就別糟踐衣服了,不如敬你四杯酒,喝到肚子裏爽快。我知道你是一個感性的人,書讀多了大多如此,人生不得意,雖然有的時候滿腹對朝廷的牢騷和絕望,但是心中那一顆報國之心從沒有熄滅過,牢騷也隻是限於這個國家的掌舵人,雖然有的時候那顆赤子心也曾黯淡,但是我隻看到你的短沉淪而不是立誌長相守於街邊柳巷煙花之地,你的誌氣在這國在這浩瀚天下。
所以,武帝上位了,你就遇明主,不再沉淪,也不再是那個嬉皮笑臉嬉笑怒罵督導我練字的邱大酸腐。人生就像一杯酒,茅台是帝王,五糧液是諸侯,二鍋頭是江湖俠客,落寞時,你隻喝二鍋頭,現在榮耀了也隻喝茅台,從不喝五糧液。哎,私情你所欲也,忠國亦你所欲,兩者不可得兼,舍私情而取忠國也。邱雲雲,我替你做決斷。
有些時候,某些不應該對立而對立的人真的有一天持戈相對,既然不能歸去,不如舍棄,暢快麵對。
邱雲雲細細品位著那四杯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的茅台。
沉默不語,良久後,一抹清淚滑過雙頰,呢喃道:“知命,別讓我失望。”
幾年前,當他在父母雙親妻子兒女與國家做艱難抉擇的時候,他流過一次淚,那一次喝的是二鍋頭,酩酊大醉後丟掉了文人的矜持嚎啕大哭,第二天,他躲在人群中,雙眼淡然,看著自己年邁的父親曾經的結發妻子以及乳臭未幹的兒子一個個被斬在鬧市,頭顱滾落滿地,鮮血飄零。
有些人,注定在個人和國家中艱澀徘徊,而永遠隻取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