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知命不是那種能在阿諛的官場縱橫捭闔的強人,更不是能夠一劍西來一襲白衫的劍客,敢十步殺一人,逃遁千裏的那種灑脫,之所以每次遇到敢和他對著幹的人,不忍讓避退,不委曲求全,那是他知道他要是稍微底下一點頭,退哪怕一絲,都會招惹一大群臭烘烘的茅坑蒼蠅不厭其煩的騷擾。
京師這個人際圈子不大,但小人多,偽君子也不在少數,卻唯獨那種能夠將一件事情掰碎了揉開了做善惡觀的君子稀有,在國家大勢傾軋下,動搖反動者全都要斃命,在京師,一根筋認死理的人往往要被排斥在高層門檻外。
京師的下一輩諸如春滿樓的會長號稱萬花叢中一點綠的吳慶和公鼎會館低調處事善於發掘人才的湛圓都不是什麼身家清白身手幹淨的頑主,這個圈子的翹楚領軍人物都是如此,上梁不正下梁八成要歪,互相之間接觸慣了,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沾染了某些人乖戾的脾氣,這也正是韓知命這一代大多數人中的浮誇躁動。
大將軍能威武,是靠在千軍中殺伐,文人豪氣,是靠十幾年的窗外精讀,整天隻知道熬鷹遛狗玩女人的京師公子哥想要刻意學會一手兩手技術含量頗高的跋扈囂張,沒個十幾年道行根本學不來其中的精髓隻通個皮毛,膚淺的很。
在韓知命看來,不動聲色卻是三人中核心的周凡算三分之一個吳慶湛圓之流,其餘兩人,不論是江姓公子哥或者莫姓公子哥都不入流,這就是他對如今京師幾個暗地裏平民老百姓談之色變的小圈子的評價。
其實他自己貌似沒看出,他這個人脾氣也夠乖戾,一份軟中藏著千鈞的硬氣,從八年前大宅院到如今的當鋪挑釁,小挫折有,大風波卻不染其身。
當鋪事件波瀾不驚,京師裏砸鋪子燒場子的事情常有,不稀奇,再加上刻意的低調息事寧人,韓知命的生活又歸置到平靜,整天釣魚看書,有事沒事就去騷擾清心寡欲的燕矜兮,然後在後者的淡漠下厚著臉皮拿著本經書請教一些佛學問題,生活倒也充實,至少比在窮鄉僻壤的小地方要滋潤的多。
隻是這種平淡的生活來的快,去的更快,七天後,鎮北王府上又迎來了一位能夠做出一些出乎他意料事情的紈絝大少。
會客大廳內,仆人端著個茶盤有條不紊的上了一壺的大紅袍後,韓知命安靜的坐在大廳中央,來人仰著腦袋仔細的打量大廳帷幕後一副山水墨寶,一臉笑容的韓知命一手端著琅瑪茶杯,一手摩挲著斑駁的杯壁,輕輕掀起杯蓋,放在嘴邊,吹著濃稠如墨的沁人心脾的茶香,虛目望著大廳外,倆人都很默契,你不搭理我,我也不理睬你,儼然是兩個涇渭分明的世界。
端詳了有大半個時辰,一臉胖乎乎的客人溫醇的笑著坐到了韓知命身下的椅子上,那雙因為臉部過於橢圓肥肉過於集中的眼睛凹陷進眼眶,和韓知命對視了幾眼,才笑道:“小王爺,和您這樣的大角色談話,我就不用七拐八拐的繞來繞去了,顯得我心不誠,您也懷疑我圖謀不軌,在您手底下占便宜的能人還沒出生呢,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次找您來,有大事相商。”
“您高抬我了,我一個大罪之人哪能稱得上小王爺,求得浮生半日閑就安逸知足了。您說大事?還請吳公子言明,能出一把力的,我絕對不留一分。”韓知命不置可否,瞥了一眼吳慶的神情,不動聲色道。第二次和這個炎京大批紈絝公子哥唯馬首是瞻的領軍標誌人物交手,當年風華正茂的花滿樓會長如今也快逼近三十,中年人的肥胖臃腫逐漸在他這身少說百八十斤的身體上能瞧著一絲端倪。
說話也越來越不盛氣淩人,穿著也越來越樸素節儉了,這麼一個當年能夠當著武皇帝娘家人大罵朝廷昏庸賊子當道的跋扈人物如今也低調下來,讓他刮目相看,那個善於隱蔽在局勢之外更加懂得低調韜晦的湛圓八年後又會是個什麼樣子呢。
“小王爺這句話的意思是,舉手之勞可以幫,要是棘手的話就袖手旁觀了?”善於挑刺的吳慶望著一臉安靜的韓知命嗬嗬一笑,大炎京師第一號大紈絝,這個稱呼雖然他嗤之以鼻,湛圓那個深諳城府的小狐狸也不屑這些虛名,但是,京師裏除了大內幾位皇子外還真沒幾個人敢大言不慚的當他的麵掛起這個番號,八年前的王府內訌確實挺讓他對這個敢殺敢當的小王爺青眼相加的,有結交之意,在花滿樓那次談話雖然隻是寥寥幾句,卻足夠另他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