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郊一間小小的庭院裏,幾間精致的樓閣,外麵是一個麵積不大,卻精心布局的花園,假山流水,小池垂柳,正是當春時分,花圃中各色花卉,爭奇鬥豔,開得正好,芳香四溢,數隻蝴蝶在花叢中翩遷流連,更添秀色。
一間小閣中,帳幔低挽,臨窗一張小巧的案幾,案上橫著一架長琴,案頭的香爐裏,點著幾隻線香,青煙嫋嫋,暗香沉沉。一隻纖長潔白的手,按在琴弦上,手指似乎漫不經心的撥弄著,琴弦不時發出叮咚之聲,但始終也沒有彈出一句完整的音調。
一名身著青衫的侍女俯身說道,“小姐,看你漫不經心的,不如去賞賞花吧,園裏的垂絲海棠今日裏都開了。”案幾前的彈箏女子半晌卻不答言,似乎正在出神,又似乎若有所思。這女子削肩細腰,雪白的瓜子臉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卻無甚神采,身著鵝黃色宮裝,一頭黑發隨意挽著發髻,軟軟的披在肩背上,右手搭在琴上,袖子撩起至肘,卻露出一段白藕似的手臂。
侍女見小姐不應,又說道,“小姐,聽今日送東西來的老家人說,姑爺回來了,現在大約在老爺那裏,可能很快就會過來了。小姐要不要梳洗一下呢?”
黃衣女子方才如夢初醒一般,應道,“噢,是嗎?沈大哥他回來了,他人平安無事吧?哦,那你便把妝奩搬過來,我梳梳頭發。”原來這女子便是南宮家的大小姐南宮蝶。她不依父兄而居,卻喜歡住在這南宮家的別苑——蝶園裏。
一年前,南宮蝶遭逢一場大變,身懷有孕,被父親逐出家門,流落在外,正欲自盡,卻被牡丹園的老板娘秋若蘭所救,收留在牡丹園裏做了一名琴師。秋若蘭頗多見識,見了南宮蝶的舉止談吐,便知不是小戶人家的女兒,對她頗為厚待,還幫她拿掉了孩子,後來知道了她的來曆,更是為她守口如瓶。所以這雖然是南宮家一樁不太光彩的事情,江湖上的人卻知之甚少。
後來幾經周折,南宮蝶嫁給了沈衝,又與其父重歸於好,沈衝歸附南宮世家後,她夫婦二人才重又搬在蝶園居住。沈衝與小蝶成親之時,正值小蝶流落在外,他卻不知小蝶是南宮俊的女兒,隻是喜她纖柔秀麗,一派天真,又憐她受人欺淩,孤身漂泊,小蝶感他一片真情,不由得心心相印,托付終身。
後來沈衝得知了小蝶的身世,又恰逢南宮家遭逢大變。南宮俊一向視如己出,倚為心腹的義子白玉川突然反叛,竟然暗算南宮俊。幸而南宮俊一貫為人深思熟慮,狡兔三窟,從一條暗道逃走,才沒有遭了毒手。南宮家的大少爺南宮劍卻中了白玉川的毒計,被飛鷹堡擄走煉成殺人工具——雌雄羅刹,後來雖被葉群等人救回,卻怨恨父親,不肯歸家。沈衝本已欲攜小蝶歸隱,經此一事,不得不重回南宮家加以援手,此時海龍幫的任海龍也趕來相助。那白玉川雖然精明狡詐,詭計多端,終究沒有料到南宮家的勢力如此盤根錯節,樹大根深,到底不敵眾人,倉促逃走。
南宮世家經此一變,雖未動搖根本,卻大傷元氣,幸得沈衝複回,又引了舊日殺手生涯時的同伴葉群來歸,才複得些規模。此次經飛鷹堡一役,南宮世家才算是重振聲威,重又如日中天了。
此時,沈衝趕赴山西飛鷹堡已近兩月,小蝶留在蝶園,卻是日日足不出戶,每日裏無非是彈箏寫字,賞花烹茶,卻時常怔怔的獨自出神。這日午後,她焚起馨香,準備彈奏幾支曲子,卻心神恍惚,不成曲調。
這時丫鬟抱下了古琴,在案子上擺上妝奩,支起了銅鏡,小蝶散下頭發,從妝奩中抽出一把象牙梳來,對鏡梳理。隻見鏡中人柔軟的長發在兩頰順滑的垂下,襯得她雪白的下巴更加的尖了,烏黑的大眼睛下卻透出一抹暗暗的青色。青衫侍女道,“小姐,你晚上又睡得不安穩麼,姑爺見你憔悴了,豈不要心疼?”
小蝶勉強一笑,“哪有那麼容易憔悴,你不要跟沈大哥亂講。”
她心裏卻歎了一口氣,自己,到底還是沒有逃脫娘的命運。沈大哥雖然對自己一片深情,又淡泊名利,但卻仍然不能擺脫這宿命。刀光劍影,江湖爭鬥,莫非,是因為自己姓了南宮,周圍的人就隻能過這種腥風血雨的生活嗎?大哥不肯回家,爹年事日高,沈衝又怎麼能在這時帶自己走呢?我,終於還是不能夠離開這蝶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