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千金(下)(1 / 1)

她既問,傅青雖愕然,卻也還應了一聲“是”。

左鳳尚未再開口,就聽蕭羽寒問道:“錦棠的信到了?”

信若不到,左鳳絕沒有知道傅青的道理。推知這一層,便不得不感歎錦家這番動作的迅速,繼而再想,蕭羽寒道:“徑直送到你手裏了?倒是比我們走得還快。”

那廂傅青聽了前一句,正在心裏哀泣如此一來他怕是再沒機會跟著他們入衍州,結果又聽來後邊一句,不由嘟囔起“若不是你前日裏逞強騎馬走得比牛車還慢,那信也未必會這麼快就到了”。

左鳳卻歎:“比你們走得快,還差點搭上一條人命。”

聞得她有此一歎,蕭羽寒略愕,一聲問脫口而出:“莫不是遭雷擊了?”

左鳳笑笑,“他還沒那麼大的造化,隻是一路冒著雷雨往臨池衝,途中被雷驚了馬,跌傷了。醫工看過,說並沒什麼大礙,這會兒正在臨池休養呢。”

臨池城附近的雷擊可謂宛平府內第二大禍。撇開宛平城東清泠江並入宛江那一處兩水相交的漩渦暗流易翻船死人不提,宛平府內每年傷亡人數最多的就是這臨池城的落地雷,少說擊死三五人,擊傷或是由雷擊連帶受傷的則不計其數。府內乃至都中都為此事犯難,奈何天災不可避,千百年來莫說是防範,就連亡羊補牢的辦法都少之又少。

先前商棧封門為的就是這一遭,但是……

錦棠派出來送信的自然還是家奴,而宛平府又有規矩——沒有主子跟著的家奴,任何商棧、酒肆、宿店都不得迎進門。本來這一條隻是為了防家奴私逃,到了臨池城邊上,卻少不得要成了被外派的家奴的催命符。

左鳳說得雖輕巧,傅青卻是不由自主想起之前在商棧裏那抱著屍體的男子的眼睛來。若非雷公不長眼,說不定他們此刻已經過了臨池城逃入煦寧去了。

違抗律令也好,亡命天涯也罷,既然已經背井離鄉,難道不該曆經波折而後天人兩圓?

如今天人兩隔,另一個被綁回去大概也是活不成,倒真應了邱亦爽那句“幾時公平過”。

他正這般想著,便聽左鳳喚他,於是連忙應聲。

一抬頭,迎上那女子雖不嬌柔美麗卻十分瀟灑豪氣的笑容,他略呆片刻,耳內便回響起那女子大病未愈的黯啞聲音。

“錦棠要我帶話於你:一則她之前確實誤會你的身份,先與你致歉,但你身上仍有疑團,並非完全沒有幹係了;二則她十分看好你,若是日後你被哪家圈去,千萬與你家主子說,宛平錦家願意拿十個奴才換你一人,你到錦家絕對比在旁人家做粗實好得多。”

傅青還不及反應,她又將頭轉回,喚了一聲“程程”,而後悠然道:“不若我扣他三四年,你將他圈了,然後拿去與錦棠換人。”

左程卻道:“既然是錦棠姑娘看上的人,必然有什麼了不得的好處,若是拿去換十個普通奴使來必然虧了,左程雖然不是生意人,但是好歹知道虧本的買賣不能做。”

一來二去,竟真的如同要將傅青扣下圈回家裏一般。

傅青自是瞠目結舌,後頭幾個原本跟著左鳳的女子掩唇低笑他也未能得見,左鳳麵前他又沒有了當初在錦棠眼前義正詞嚴的那份底氣,一時間麵上忽白忽青,雖有氣梗在喉嚨口卻硬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僵了半晌,就聽左程先是悶哼幾聲,旋即仰頭放聲大笑。左鳳亦跟著笑,但笑不得幾聲便咳起來。蕭羽寒隻看著她們兩個搖頭。待她們兩個大略笑夠了,才歎道:“這般情狀,出去與人說左程不是你女兒,有誰會相信?”

左鳳掩著口,又咳幾聲才回他:“我倒是巴不得有程程這麼個聰明伶俐的女兒,不過她不肯過繼過來,她娘大概也不肯放了這般好的女孩兒,我隻求她不跟著別家的人跑了就謝天謝地。”

她話音方落,左程即刻接口:“府主將商公子給我,我自然絕對不跑了。”

本來是玩笑話當中夾著幾分真意,即便有所冒犯也當不以為意才是,哪知道“商公子”三字一出口,左鳳臉色瞬間便沉了下來,唬得左程直低了頭念叨“左程失言府主恕罪”。

一時沒人敢出聲,隻得蕭羽寒出來打圓場,道是:“你與十四五歲的孩子計較什麼?再者左商終究是你弟弟,總不能為了……”

話未完便被左鳳打斷,聲音極冷。

“再不走城門要關了。”

說完,徑直策馬向前。

一行人於是跟上,蕭羽寒亦不再多說一字一句,更遑論他人。

秋守頡也隻得將“已經在城門口安排下人馬,不見府主回城便不會關門”的話吞回腹中。

僅剩傅青自己還被這一趟變故攪得雲裏霧裏,糊裏糊塗地跟著他們往臨池城行去。

日暮西沉,那片灰紫略泛紅的晚霞中,背映著碧綠的湖光山色,一座城拔地而起,城門樓上一塊石匾,上刻兩個鬥大的大篆“臨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