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南信子五歲那年,正式成為長安書院正大光明的女弟子,這樣的殊榮,都是托了她爹的福。
先說這個長安書院,乃是朝廷為了恩典臣子,由皇家創辦建立的一個書院,除了皇子們,朝中大臣、有功之臣、民間頂級富商的兒子們,經過篩選後都可以有幸來此讀書。
再說這南姓一族乃是華夏大族,三代武將。南遠山的祖輩都是戰死沙場的英雄,南遠山從一出生就注定要成為保家衛國的將軍。在接下來的人生中,他也一直是這樣做的,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前線廝殺戰鬥。
發妻為自己誕下一對龍鳳胎後不久,便撒手西去。他雖然遠在邊關,對於這雙兒女的培養,卻格外上心。南大將軍不覺得女兒家隻能在閨房裏繡什麼勞什子花,毫不避諱地在眾人麵前表現出一副“老子的女兒就是不一般”的態度,讓南信子從小地位就十分高。
皇上在看見南遠山難得的一封別字連篇的折子裏專門提到了女兒的教育問題,哈哈大笑之後禦筆一批,給了這位駐守邊關、將一輩子都獻給了邊境的鐵血戰神一個特權,讓南信子進入長安書院學習。
因此南信子作為一個姑娘能正大光明地進入書院學習,是除了前朝公主之外享有此待遇的唯一一位。
讓人覺得有趣的是,南氏姐弟倆從小接受的是一樣的教育,同樣的環境下,姐弟倆的性格卻截然相反。
南信子繼承了南遠山將軍豪邁爽朗、不拘小節的性格,喜歡舞刀弄槍,小小年紀就英姿颯爽,南將軍怎麼看怎麼順眼,於是就更加寵愛她。而南樹身為男子,卻文靜內向,進了書院後,書卷氣越來越濃,沒事就是看書習字。
南將軍凱旋,書院的院長、翰林院的曹大學士在他麵前特意表揚了南樹小小年紀,作的詩已有模有樣了,將來一定能成為一代文臣。南大將軍聽此讚美不喜反怒,狠狠地瞪了一眼曹大學士,了解他的同僚趕緊岔開話題,誇獎道:“信子上回打馬球贏了。”南大將軍轉怒為喜,摸著胡子哈哈大笑起來:“我老南家家風依舊!”
初入書院的時候,老一輩的先生們格外偏愛南信子一些。南信子的美中有三分的英氣、三分的雍容,剩下的就是瀟灑了。那些每天和臭小子們打交道的先生們,出於對女孩子的喜愛,擔心同窗們欺負她,十分照顧她。譬如用膳的時候,先盡著她;雨天她的仆人可以送她進入學堂,不用自己打傘;課結束得晚了,她的仆人可以打著燈籠來接她免得路不平磕著她……
這樣一來,原本就不知道該如何與女孩子打交道的弟子們,更得讓著她,離她遠一點兒。南信子除了和南樹一同上學下學外,其他的時候都是獨來獨往,她也不和誰套近乎。日子久了,眾弟子們也都習慣了她“特權”般的存在,起初偶爾有人會和她說幾句話,她待人也挺有禮貌,並未恃寵而驕,很快孩子們的防備就消解了。不久之後,南信子在男孩子的運動上比南樹更勝一籌,在打馬球上完全贏得了那些男孩子的認可。於是不消一年,她已經能和同窗們友好共處,成了他們的兄弟。
於是長安書院下學後的情形通常是,南信子將書本丟給南樹道:“今日的功課,你仿照我的筆跡隨便寫點兒。”
“你自己為什麼不寫?”
“太忙了,我去打馬球,今兒要和外頭的書院一戰,這事關乎長安書院的榮辱,不得有半點差池。”
“又打馬球……”
“你到底寫不寫?”
“寫……”
所以下學不回家的通常是南信子。
在如此和諧的環境下,有一個人格格不入——何淩蒼,何尚書的獨子,與南家姐弟同期入學。何淩蒼從小就比較老成,不大愛說話,更別說爬樹騎竹馬什麼的,他的詩詞歌賦、天文地理都是同窗中的翹楚,深得先生讚許,唯一能偶爾與之抗衡的便是南樹。南信子與他從未說過話,甚至一開始都沒有注意過他。
但是這樣兩個性格反差極大的小家夥,卻結了仇。
南信子自認為是個活得愜意的女人,在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上,從來不在意,譬如詩詞歌賦、彈琴煮茶,她從沒動過要弄出點成績的想法。當然那些她考得不好也沒有人怪她,更何況她來這裏讀書,考不考試都憑她興趣。
但在她感興趣的騎馬射箭上,她很努力,絲毫沒有因為無考試的壓力就自我懈怠,她都是以第一名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的,而且做得的確很優秀,連打馬球都是書院的中堅力量。
南信子和何淩蒼結的仇就是在射箭課上,每人三支箭,南信子的第三支箭差一點兒就射中了靶心,這已經是所有人中最好的成績了。眾人投以了敬佩的目光,除了將頭撇向一邊麵露不屑的南樹。
接著就輪到何淩蒼了,他穿著灰黑色的院服,脖頸處的皮膚十分幹淨白皙。南信子將弓箭遞給他,上麵還殘留著她的手溫,他接過來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很幹淨,他禮貌地道了聲謝,從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箭。而將頭發於頭頂束成一個髻的南信子,並沒有關注這個和自己沒有什麼交集的同窗,她正要找人說話談談剛剛的感想,目光掠過何淩蒼,隻是短短的一瞥,她就停住了眼神,這是一個非常標準專業的射箭姿勢。此刻那箭正在弦上,他目光平靜,專注地看著,待弓拉滿後,倏的一聲,那羽箭在眾目睽睽之下正中靶心,箭尾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