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何淩蒼起程的那天,南信子送他到城門口,還是那塊石碑,石碑上有八個大字“長治久安,天下大同”,他們在石碑前告別。這日南信子披著火紅色的鬥篷,穿著白色的騎馬裝,黑色的靴子,恍若回到了學院打馬球的時候,她一如既往的美。何淩蒼替她捋了捋飄到耳邊的發絲,舉止溫柔,笑了笑道:“好了,這一仗打完了,我還要回來參加小舅子的婚禮,你在家操持這些,肯定辛苦,枕頭下麵我留了婚後的私房錢,你拿著花。”
南信子懶得計較他的私房錢,握著他的手道:“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何淩蒼點頭道:“好,最遲不過明年春天,風信子開了,我就回來了。”他說得風輕雲淡,拍了拍信子的手背,然後摸了摸她的臉頰,像溫柔的春風。
南信子一把抓住他要收回去的手,她想起父親的信,有揮之不去的夢魘,她說:“淩蒼,你一定要回來,我……”
不等南信子說完,何淩蒼將她攬在懷裏,輕輕地吻了吻。他自小是個德才兼備的優等弟子,從來都是禮儀教養極佳的典範,在大庭廣眾之下的親昵之舉,卻做得十分自然:“我愛你,信子。”不等信子反應過來,他便轉身離去。
南信子坐在馬上,看著自己的夫君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也沒有離去。
自打何淩蒼走後,南信子就把全部的精力投放到了南樹的婚事上,她像是長輩一般,裏裏外外每一道程序,都做得十分精準。其間收到了何淩蒼報平安的信,信中說會回來參加南樹的婚事,作為兄弟和姐夫他義不容辭雲雲。
南信子曉得他怕自己想念他,故作輕鬆說這些,所以也讓南樹給他回信,說自己很忙,請他沒事別往家裏寫信了。
南樹和戶部侍郎的千金喜結良緣,婚禮前一個月,何淩蒼寫信來說邊疆戰亂,實在無法分身,南信子看完信對南樹道:“他寫這信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告訴你,你倆也沒有那麼深厚的情誼,他還是愛我多一些。”
南樹嗤之以鼻道:“他還要寫信回來解釋,分明是將我放在心上的。”
姐弟倆又逗了幾句嘴,待到南信子一人的時候,那種落寞和孤單湧上心頭,像是夕陽後的夜幕吞噬了所有的亮光,她微微歎了一口氣。
南樹婚禮之後的三個月,何淩蒼都沒有來過信,南信子想著自己曾故作正經地和他說少來些信,自己很忙。其實忙完了南樹的婚事,她倒是一天天地閑了下來,偶爾去繁蒼樓喝個茶,聽莊先生說幾段書,陪婆婆去廟裏上香祈福,去南樹家裏蹭幾頓飯。她看著南樹夫婦倆相敬如賓,一邊甚為欣慰,一邊又愈發想念起他來。
終於,南信子耐不住了,逮著南樹,口述了一封家信去了邊疆,信裏的內容一句也沒有提及她的想念,話了幾句家常,念了幾句南樹的不好,弟媳的懂事,末了說了一句:信子花要開了。
信是南樹去寄的,得知寄出去後,南信子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來,起初她會叮囑仆人留意送信的郵差,後來不放心,索性隔三岔五地去城門口等郵差,那幾個郵差也都和她熟識了。
等了倆月,南樹帶著信來何府吃飯,南信子迫不及待地拆了信,心情激動忐忑,何淩蒼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信上問了些家裏的狀況,又問了些南樹新婚的情況,末了提到:信子花開,我就回來。窗外分明是鵝毛大雪,南信子覺得世界的花都要開了,興奮地以腳尖為圓心,轉了個圈兒。
在一邊圓木桌旁喝茶的南樹沒有看她。
南信子不再寫信,她生於軍人之家,自然曉得戰事繁忙,她滿心歡喜地等著春暖花開,悉心料理院子裏的信子花。
信子花開了,信子花落了……何淩蒼沒有回來。葡萄藤搖曳著夏天的味道,南信子叫來南樹去了一封信,信裏說了二老去南方過冬還未回來,叨叨了幾句南樹的不好、弟媳的懂事,末了夾了一片信子花瓣的標本,隨信寄給了何淩蒼。
南信子在葡萄藤下喝喝茶,繁蒼樓上聽聽戲,南樹府上蹭蹭飯,公婆不在身邊,和從前的同窗們偶爾有些來往,這年秋天一眨眼就過了。
冬天的時候,來了一位故人——黃雲天。
黃雲天送了名帖要來探望,南信子想起這位昔日的同窗,好些回憶盡在眼前,隻是這記憶裏滿滿的都是何淩蒼。她想著何淩蒼其實早就吃了黃雲天的醋,還要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真是好笑。黃雲天邊疆屢立戰功這次回來免不了加官晉爵,南信子倒是為他高興,畢竟是昔日同窗還一起逃過課打過馬球,隻是如今自己夫君不在家,男女之間也當避嫌才是,於是找了個理由,吩咐下人婉拒了。
下人回來後,小聲道:“黃將軍聽聞夫人身體不便,沒有立即離開,反倒是對著何府大門口抱了抱拳才離開。”南信子捏了捏眉心,揮揮手示意退下,別說黃雲天抱抱拳,就算踢踢腿,她也懶得搭理,她隻想著她的夫君,什麼時候回來啊。
南樹拿著黃雲天帶回來的信給了南信子,南信子一展開信,看見了何淩蒼熟悉的字跡,當著弟弟的麵大罵了一通黃雲天“手裏有我夫君的信,怎麼不早說,磨磨嘰嘰還是不是個爺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