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那人的影子往他們的方向快步走來,客氣地作揖道:“宋少卿宋少卿,久仰久仰!”隨即輕轉身體,夏明識趣地移開,那人又道,“宋夫人,更是久仰!”他直起身子,爽朗一笑,做了一個入座的手勢,又請了劉、陳兩家入座。他周旋在諸位官員之中,不見緊張,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個成功商人的氣度,直至他坐下,斟滿酒舉杯之時,韓未冬方有機會仔仔細細地打量他。
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對方的墨玉扳指上,洛陽夏家長子、墨玉扳指……都是那個人的標簽,眼前人的輪廓與他極其相似,年齡也十分相仿,眉眼之間也的確相像,可是……不是他,她看了又看,先前一路提著的心,一切的擔憂,此刻如釋重負,她輕輕舒了一口氣。但這樣的舒坦,隻有一刻,很快,她又想起了宋一寒信箋上的內容:夏家長子。她耳邊響起剛剛夏明見到他們的時候口口聲聲喊的大哥,不對,夏家的長子,是夏至才對,他怎麼會是夏家的長子?
刹那間那些信息如潮水般湧來,有蘇菁對她說夏家家世複雜,有韓母告誡她夏家老爺子一走子孫們都在忙著搶家產,有那個人當年流露出一些與兄弟間疏離的點滴……她腦海轉得發昏,卻忘記了自己一直看著這位夏家長子愣愣出神。
“宋夫人可是出了名的賢內助,有機會得讓賤內好好向您討教才是。”夏家長子端著酒杯站起身來,似乎也注意到了一直看著自己的韓未冬,他的笑容親切,是逢場作戲的高手才能練就的恰到好處的表情。
韓未冬猛然回神,端起酒杯,迎上他的目光,正色道:“都是宋少卿懶得管我罷了,哪裏是什麼賢內助,比起在座的姐妹,可差得遠。”比起這位善於見風使舵的商人,韓未冬也算得上見過八方風雨,這種場合,看似捧場的話,稍不留神就會成為日後交際的芥蒂,所以她輕輕一句,推杯換盞間化解了。她笑不露齒,側身以袖遮杯輕輕飲了一口,又坐正了身子,不再盯著這人看了。
等到酒過三巡,那些夏家想打聽、想試探的都已經聊得差不多了,氣氛便輕鬆了一些。
話題不知怎麼扯到了新入長安的一位刑部官員身上,據說是立了大功,破了多年江洋大盜的案子,才得以提拔入京。
劉侍郎的夫人便來了精神,她道:“那個官員如何我不曉得,隻是他的夫人倒是得意得很。”劉夫人出自官宦之家,雖然品級比起另外兩位有些低,但自視甚高,覺得“血統”純正,對那些沒有官家背景出身的人,素來有些排斥和不屑,“那日我們聚會,她將她官人的事情顛來倒去說了好幾遍,誰不知道,她官人能入京做官,是歪打正著罷了。”
夏家子弟來了興趣,男人對家長裏短並不感興趣,感興趣的是家長裏短背後的利益走向。
劉夫人見眾人來了興趣,便笑著繼續道:“那江洋大盜打家劫舍的事沒少幹,隻是被抓了之後,供出了多年前的案子,才引得朝廷注意。”她鎖住眉頭,看了看宴客的主人,突然道,“哎呀,這和你們家還有些關係。”她拍了拍腦門,恍然大悟道,“夏家夏家,沒錯,洛陽夏家,做絲綢生意的……”劉夫人顯然有些失態,那種夫人間聚會的八卦勁兒拿了出來,道,“你們夏家是不是還有一個男的?還是嫡子!”
“嫡子”二字一出,眾人都不再出聲了,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韓未冬後背一涼,而其他人似乎都曉得今兒的這位並非嫡子,這話戳了人的痛處。劉侍郎冷冷嗬斥道:“帶你出來應酬,婦人家家亂嚼什麼舌根!”這是給夏家長子一個台階下,說罷他斟滿杯中酒,抬手遙敬了一下那位長子。
夏家長子看見他舉起的酒杯,立即隱去臉上的尷尬,他不會因為女人的一句話翻臉,這麼愚蠢的事情,可不符合一個成功商人的處世原則,哪怕真的戳到了他的痛處:“劉夫人說的,怕是和我知道的,是同一樁事情。”他要討好這些官員,可以送珍貴奢侈的禮物,可最好的莫不是讓他們覺得欠自己一個人情,這一點上,他反倒是希望對方得罪自己的。
劉夫人見他不但不怪罪,反而接上了自己的話題,對自己消息的真實性愈發自信,又嗔怪地看了看丈夫,怪他剛剛當著眾人的麵訓斥自己:“那個人的名字,叫什麼來著,我反倒不記得了!”她揉著太陽穴想得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