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薩法卡爾離開帝都已經是第五天。
一行人順暢地繼續這趟旅程。
六皇子在前往新派任地途中所經過的城鎮裏,受到當地熱情的款待。然而款待的背後,卻誘露出政治家「麻煩的家夥快點滾出本城、滾出本州」的別有用心。
薩法卡爾等同遭皇帝驅逐,正前往邊境城市埃魯阿拉一事整個帝國已人盡皆知。因為是皇族所以不會隨便對待,但若款待得太過頭說不定會被皇帝盯上。參加一場又一場這般幸悻然氣氛的餐會,薩法卡爾也覺得很厭煩。
昨晚也一樣,與城裏的執政官共進不知是歡迎他還是排斥他氛圍奇妙的晚宴時,薩法卡爾聽到對方微弱的期待「快點給我出發吧」,因此一大早太陽升起,城門一開就離開那裏了。
路途中駕駛馬車前進,三不五時停下來休息,終於到了正午。
為了享用午餐而停止前進,薩法卡爾讓護衛隊的士兵休息,自己則與隨行的部下眾集在一處。
「怎麼了,皇子殿下?」
薩法卡爾下了馬車全員集合到他那裏,第一個開口問的是芙蕾雅。
今天的她頭戴小鋼盔,上半身穿著白銀鎧甲,腳下套著堅硬的長靴,戴著皮手套的手握著長槍,宛如出征般的裝束。依芙蕾雅所說,「離開帝都的那一刻,隨處都是戰場。」
修拉特取笑她。
「太誇張了吧,芙蕾雅。」
但從芙蕾雅的角度來看,修拉特太悠哉天真了。
剛成立的帝國由於領域過於廣大,很多地區的治安仍不穩定。盜賊攻擊旅人是稀鬆平常的事,嚴重時還會發生堡壘受到殘敗士兵集團攻擊,在裏頭待命的士兵被殺的事件。
在這混亂治安中,掛著代表皇族的旗幟,靠隻有一百名護衛前進的薩法卡爾一行人,哪天被強盜盯上也不奇怪。因此無論薩法卡爾有多急著到達目的地,芙蕾雅也不同意夜間行動,連護衛隊的隊長也再三叮嚀切勿做出如此危險的行為。由於大家都堅決反對,薩法卡爾才不得不放棄夜間移動。
思想直率的芙蕾雅雖考慮到盜賊的危險性,卻沒想過帝都會派刺客前來。因此薩法卡爾將自己意識到的危機告訴她和其他臣子。
「前一段路程是治安較為安定的舊領地,之後會進到納入帝國版圖中的新領地。治安不像舊領地那麼好,希望大家能小心。」
聽到皇子這麼說時,芙蕾雅理所當然想到的是對付盜賊的事,自信滿滿地回道:
「不管盜賊有五十人還是一百人,我、李韻大人與尼姆涅摩大人三人就能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您別擔心。」
「這是當然的呢。」
李韻摩拳擦掌,尼姆涅摩也輕輕點頭。
然而薩法卡爾卻表示:
「嗯,那個我不擔心啦。我擔心的不是盜賊,而是佯裝成盜賊襲擊我們的家夥。」
「什麼?」芙蕾雅眨著眼反問,李韻也露出驚訝的表情,連尼姆涅摩似乎也不明白皇子的話,微歪著頭。
「薩法卡爾大人擔心的是暗殺者的攻擊,」
聽到史黛拉史特拉所言三人都很訝異,薩法卡爾則是馬上點頭。
「沒錯,我就是擔心這個。」
「你認為會是誰下的手?」
史黛拉史特拉再問一遍,薩法卡爾說著「這個嘛……」抬頭仰望天空。
「皇帝陛下、皇太子、宰相凱魯該力或內務大臣史匹卡司這些人吧。」
聽到薩法卡爾的回答,芙蕾雅跳了起來。
「皇、皇帝陛下為何要暗殺皇子殿下呢?」
薩法卡爾臉轉正,神情平靜地看著芙蕾雅。
「當然是因為我很礙事啊,芙蕾雅。」
聲音跟平時沒兩樣,感受不到憤怒或恐懼。
「不……不是,可是……」
芙蕾雅瞠目結舌,史黛拉史特拉從旁插嘴。
「芙蕾雅,在政治上有所謂政治力學的東西。政治跟軍事的做法是截然不同的,並不是從正麵攻擊來決定勝負。該怎麼形容呢?在戰場上,從敵人的後方展開奇襲,或是背叛自己人,也有命令已投降的其他國家當先鋒來削減兵力的。差不多就像這樣。」
「原……原來是這樣。」
用軍事來打比方芙蕾雅馬上就能理解。
(芙蕾雅不愧是軍癡呢。)
史黛拉史特拉又是佩服又是無奈地想。
另一方麵,李韻與尼姆涅摩則是對皇子的智慧,以及即使揣測到危機仍平靜以對的膽識感到敬佩。
「反正,可疑的就是皇太子或宰相那些人吧。」
修拉特用一貫悠哉的態度說。
「對啊,我也覺得是兩方其中之一,或是兩方都很可疑。」
「可是,皇子殿下。」
芙蕾雅插嘴道:
「假設有人覺得皇子殿下礙事而打算殺害您這件事是真的,但我們有一百名護衛跟在身邊,那麼對方至少要出動二百或三百名的軍隊才行,但這樣不會太招搖嗎?應該說隻要誰出兵肯定會被發現,不是嗎?若出兵的是皇帝陛下,這種無謂的動作根本沒意義,若是其他人則會受到皇帝陛下責備。」
薩法卡爾欣慰地笑了。
「沒錯,就是這樣,芙蕾雅。因此某種程度能揣測出對方的招術。」
「意……意思是?」
「正麵出動軍隊立刻就會被周圍的人發現,不過,實在很想除掉我,絕不能讓我進到埃魯阿拉。你想,這種時候對方會怎麼做?」
「這……這個嘛……」
芙蕾雅想起在軍事學校被教官質問時的狀況。
(攻擊的兵員至少要預備二、三百人,但出動這樣的兵力會被周遭發現,這樣的話……)
「對了!收買強盜團,雇用攻擊的人!」
芙蕾雅興奮地表示。
「差一點!」
「不、不是這樣嗎?」
芙蕾雅失望地垂落肩膀。
「不不,已經快觸到底線羅,芙蕾雅。對方可是強盜喔,收買強盜,要求他們幹掉某個人,他們會乖乖聽話才奇怪吧?」
「也是呢,說不定他們會卷款而逃。」
「對吧,說起來和盜賊直接交涉本來就很困難,那些盜賊應該會覺得帝國的人來了之後,他們就會被逮捕。因此被盜賊攻擊的確有可能,卻不可能雇用他們殺人。」
芙蕾雅想破了頭也想不到正確答案。
李韻與尼姆涅摩似乎也不猜不到正確解答,歪頭煩惱著。
此時薩法卡爾麵向史黛拉史特拉。
「若是你會怎麼做?史黛拉史特拉。」
「讓自己的手下佯裝成強盜,在路上埋伏皇子,因為我能掌握到目的地與路徑。」
芙蕾雅、李韻與尼姆涅摩三人訝異地抬起臉。
「或許那才是正確答案。」
薩法卡爾大力點頭。
「由於強盜攻擊商隊或旅人的事件頻傳,即使我們遭到攻擊也隻會認為又來了一樁。但遭受攻擊的對象是皇族,情況就比一般旅人遭受攻擊還要更嚴重,正因為事態嚴重,對方才會利用這一點。」
薩法卡爾說到這裏,史黛拉史特拉臉色丕變。
「也、也就是說暗殺皇子,再把這責任推給誰的話,又能肅清那個人了……是這樣嗎?」
「皇太子應該不會做到那種地步,但宰相可能會,畢竟他是皇太子的嶽父。」
修拉特低喃:「原來如此。」
「對了,他女兒嫁給皇太子了。」
「所以皇太子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
「這樣一來,那家夥的秘書官裏瑟夫德就會使用他飼養的那些『烏鴉』了,那些人的確很適合做這類的工作。」
「修拉特,那個『烏鴉』是什麼啊?」
「李韻,那是一個專門收集情報或進行破壞,有時也會進行暗殺的地下組織喔。凱魯該力就是利用那些家夥掃除政敵,晉升到現在的地位。」
修拉特回答,李韻一臉崇拜地看向薩法卡爾。
「皇子連那些人會佯裝山賊的事都考慮到了嗎?」
「可能性很高,而且我懷疑那些人若要展開攻擊,有可能就是前麵這段路。」
「理由是什麼?」
這次換史黛拉史特拉問道。
「之前也已提過,前麵是被納入帝國領地的新地域,治安比舊領地還差,的確常發生強盜攻擊的事件。況且再往前是安布羅州,駐守那裏的是四皇子羅基希奴,他和皇太子交情很差,如果為了皇太子而要除掉羅基希奴,安布羅州發生這樣的攻擊事件就剛好趁了他的意。」
聽到薩法卡爾的說法,在場的部下們全都啞然失語。他們並非對此事感到震撼,而是欽佩薩法卡爾的洞察力,簡直是深受感動。
無論是芙蕾雅,
李韻,
尼姆涅摩,
修拉特,
都重新體認到,這個人的確適合接任帝國的下任皇帝。
唯獨受到皇帝之命擔任教育官的史黛拉史特拉心情複雜,但也重新認知到薩法卡爾非泛泛之輩。但即使是她,若刺客來襲絕對要從刺客的魔手下保護薩法卡爾,這樣的決心和其他四人一樣。
那樣還是很可惜,史黛拉史特拉想。
(如果帝國霸業未成,陛下或許也會選擇薩法卡爾作為自己的繼承人。但既然霸業已成,就沒有薩法卡爾出場的餘地了……不對,真的沒有出場機會了嗎?)
以教育官的身分接觸薩法卡爾的這段時間,聰明的史黛拉史特拉早已看出他實力到哪裏。而且,明白自己的能耐卻故意裝成愣愣傻傻的來避開周圍的紛擾,皇子的氣度也很吸引她。
一想到薩法卡爾有可能帶著「傻瓜」的汙名老死在邊境,就覺得很不過癮。話雖如此,自己又絕不可能要他挺身而出發揮隱藏起來的實力。若薩法卡爾做出這樣的愚蠢行為,立場上她必須通報皇帝,阻止他叛亂才行。
(我想看皇子發揮才幹的一麵,卻又不希望那樣的局麵出現。唉,這世界無法盡如人意。)
芙蕾雅似乎不曉得史黛拉史特拉糾結的情緒,積極地提出意見。
「那麼,皇子殿下在前麵的城鎮借兵吧。隻要有五百名的兵力,即便那個什麼烏鴉的有多厲害,也都不成問題。」
薩法卡爾不禁露出苦笑。
「問題可大了,芙蕾雅。」
「咦?是這樣嗎?難不成那個烏鴉什麼的是超過一千人的大型組織嗎?」
「應該不是,但至少有二、三百人。若雇用無謀生能力的人作為用了就丟的棋子,搞不好會有超過五百名攻擊人數。」
「所以就借兵力……」
芙蕾雅話尚未說完就被薩法卡爾打斷。
「我若未經陛下同意擅自集結兵力,說不定會被視為有謀反的意圖。雖然隻是一時借兵,但從宰相或皇太子的角度來看,就是擅自召集兵力。應該說,看起來像是如此,這樣就給了對方彈劾我的藉口。對方應該也設想到這一步,所以借兵等於是順了對方的意。」
「那我們究竟該怎麼做才好?」
芙舊雅追問。
「這個嘛,脫逃是最實際的解決方案吧。」
芙蕾雅沮喪地皺著臉。
「脫……脫逃嗎?」
「而且已刻不容緩。」
重新振作的史黛拉史待拉插話。
「可是皇子,雖說要逃,具體來說該怎麼做呢?總不能帶著護衛兵一起吧?」
「對,問題就在這裏,因為護衛兵也兼具監視我的任務。」
薩法卡爾手靠著下顎眼睛盯著天空沉思,最後頭轉回來,看向修拉特。
「我們帶來的財物有多少?」
「咦?這個嘛……」
修拉特在腦中迅速計算後,向皇子報告金額。
「是嗎?那一半給護衛兵吧。」
修拉特驚訝地跳起來。
「什麼!那是什麼意思?」
「坦白說,就是賄賂官兵。」
修拉特訝異地張大了嘴。
「可是皇子,賄賂官兵的話不就變成我們的私兵,難道不會被視為有謀反的意圖嗎?」
史黛拉史特拉擔心地問,皇子咧嘴一笑。
「沒問題的,隻是讓士兵繼續他們的任務而已。」
史黛拉史特拉不曉得皇子在打什麼主意。芙蕾雅、李韻與尼姆涅摩則是不說半句話。
「他們照預定的路線走,行經預定的城鎮,隻是可能會有些拖延。」
「意思是……」
「但卻沒有我們。」
「啊!」史黛拉史特拉不由得雙手一拍。
「也就是拉著空馬車繼續前進的意思嗎?」
「沒錯,這樣一來就算給士兵錢也不算作為私兵來使用了。畢竟隻是要他們繼續執行任務,對我們繞到別處的事視而不見而已。」
修拉特臉上露出有些訝異又有些欽佩的神情。
「原……原來是要引開刺客的耳目,我們走捷徑盡速前往埃魯阿拉。可是要繞到哪裏去?」
「進入安布羅州前不是有個著名的湯治場嗎?」
修拉特彷佛在探尋自己的記憶般望著天空,眯著眼睛。
「那個是瑪斯堤利雅的溫泉嗎?」
「沒錯,就是那裏。我們在那裏玩個兩、三天吧,可是若被皇宮發現我們跑去玩可不妙,因此護衛兵要假裝我們還在的樣子繼續往前走。我們留在湯治場,等到護衛兵一離開立刻逃之夭夭。」
「這招不錯,說是去玩其實就是泡溫泉吧?」
修拉特一說,史黛拉史特拉笑了起來。
「這樣的行為果然很符合『傻瓜皇子』薩法卡爾大人呢。如此一來,的確連護衛隊隊長也不會起疑吧。」
「史黛拉你說話還是那麼諷刺啊!」
「不是不是,這稱號不是我說的喔,我說的隻是世人對您的評價而已。」
「啊,是喔。」
「我也想洗掉旅途中的汗水與沙塵,所以這方案我舉雙手讚成。」
「我也讚成呢!」
李韻舉手,尼姆涅摩大力點頭。
「既然決定了,立刻籌備具體的計劃吧。」
「說的也是,修拉特,現在換你上場了。」
修拉特指著自己的胸膛。
「唔?我嗎?為什麼?」
「你去與護衛隊隊長交易,告訴他我們想繞到瑪斯堤利雅的湯治場,泡泡溫泉玩樂一下之類的,探探他們的反應。」
「這種狀況若他們直接說『好啊』反而有問題吧?」
「是的,他們一口答應反而傷腦筋。不過對方有任務在身不可能會爽快答應,應該會反對吧。我想測試反對的程度到哪裏,看是完全沒得談還是有商量的餘地。」
「知道了,我就去談看看。」
說完,修拉特往休息中的護衛隊走去。
(這種談判的工作隻能交給他。)
望著修拉特的背影,薩法卡爾腦中開始策劃具體的計劃。
2
「哎呀,隊長先生,安好啊?」
修拉特熟稔地叫喚在樹蔭下休息的護衛隊長,隊長懶洋洋地看向他。
「啊,是你啊,這附近沙塵很多喔。」
由於與護衛隊溝通協調是修拉特的任務,所以早己和隊長與其他幹部們交手過好幾次,對方對修拉特也不會太拘束,與其說是皇子直屬的臣子,態度倒像是在跟同事相處一樣。
「這裏的風土氣候也跟帝都附近不一樣呢。」
「不會,您辛苦了。」
舉起左手後,修拉特走到隊長前彎下腰,伸出原本擺在身後的右手壓低聲音說:
「要不要喝一杯?」
隊長發現修拉特右手握著的酒瓶而眼睛一亮。
「喔,那個該不會是……」
「從皇子宅邸拿來的,上好的葡萄酒喔。」
隊長靠近修拉特的臉,悄聲問道:
「可以嗎?」
修拉特也小聲回應:
「沒問題喔,算是我對非自願擔任本任務的隊長一點小小敬意。」
「不、不是,也不是非自願,不是這樣的,況且任務的途中不能碰酒。」
嘴上雖拒絕,眼睛卻盯著修拉特的右手。
「別擔心啦,那是我擅自拿過來,勉強不願意碰酒的你喝的。皇子殿下的家臣強烈要求,以你的立場也很難拒絕吧?放心,你不會被怪罪的啦。」
「是……是嗎?既然您這麼說……或許就沒關係。」
「就是我擅自打開這酒,擅自倒在大家的容器裏而已,這部分就拜托你了。」
「擅自開酒又擅自倒酒,真拿你沒輒啊。」
怯懦的表情和緩下來的隊長,召集了待在四周的幹部。
「來喝吧,算是慰勞各位。」
修拉特一臉認真地將酒瓶裏的酒一一倒入幹部手中的容器裏。
3
約半小時後,修拉特回來。
薩法卡爾與史黛拉史特拉、李韻、尼姆涅摩圍著他。
穿著侍女服的蘇菲與傑菲在立場上是不能靠近秘密會談的,所以站在稍遠的地方。
「如何?修拉特。」皇子一問,他咧嘴而笑。
「當然說『不能這麼做』拒絕我了。」
「果然如此。」
「於是我就又哭鬧又威脅又哄騙又利誘,隊長說,繞道去溫泉的事若被發現,老子肯定會被上頭的人怪罪』,於是我保證不會造成他的困擾,又進一步表明會補償他,他就露出有點興趣的樣子。他反問:『具體來說,補償是什麼?』」
薩法卡爾竊笑。
「這樣啊?手腕真高,」
「我說具體的補償是什麼,還是要看皇子殿下的意思,總之交涉先到這一步,這樣可以吧?」
「嗯,這樣就夠了。幫了大忙呢,修拉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