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知(2 / 2)

這便是他能想到的所有了,或者說,是他敢想的所有。

談不上相思,甚至不能算暗戀吧,影子從來沒想過要得到一點回應,為王爺付出所有早已成為他的本能,而想要的其實一直都很簡單,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已是莫大的恩賞。當然更多時候,王爺是注意不到他的,也就想不起來要去看看他,或賞他一絲讚許的笑意。影衛之為影衛,不僅要讓敵人難以察覺自己的存在,便是被守護的王爺,也注意不到,所以常常會直接忘記,自己身邊還無時無刻不跟了這麼個人。

是瘋狂嗎?是盲目嗎?是狂熱嗎?影子不這樣認為,對於組成自己一切世界的東西,似乎再沒有比努力呼吸更有力的證明了,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讓那人成為自己心髒跳搏的力量,管不住自己的心,行動上卻不能再容許有絲毫差池。所以影子一直都能很冷靜的麵對王爺,目光平穩如鏡,從未泄露任何惹人生疑的炙熱。

突然發現,身體上的疼痛已經許久沒來了。他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有無盡的冰冷。影子突然意識到,痛苦不會來了,他壞死的身體,連疼痛都再引不起絲毫反應,那些痛楚已經對自己不屑一顧,恍然間,好像他被全世界給拋棄了,連最後一絲能夠證明自己還活著的感覺都失去,很快,很快就連靈魂都要唾棄這具軀殼了吧。

算了,王爺還是不知道的好。反正他是注定用來犧牲的,何必再給那人徒增煩惱呢?不管怎麼說,王爺對自己一向是不錯的,如果因為自己的錯誤,讓他苦惱的話……如果他會苦惱的話……

這樣躺在昏暗髒亂的地牢裏,靜享死亡的過程,不是不心酸的,最後也沒能再見上王爺一麵,不知當知道自己死的消息,王爺會怎樣,大概會惱怒與惋惜吧。畢竟他是尊貴無匹、不容侵犯分毫的王爺,畢竟自己是百裏挑一、從小培養起來的影衛。

如果……

如果還能有一點點難過的話,就更好了。

影子“嗬嗬”地笑起來,但其實他已經沒有笑出聲的力氣了,隻能自胸腔中拉風箱一般抽出難聽的氣聲,沙啞地嘲笑著自己的妄想。

一道無足輕重的影子,最多道一聲可惜,又如何值得難過呢?

不需難過的,他是該當享盡人間極樂的人,自己守護著對方這許些年,不正是希望可以為他分一絲力,讓他更輕鬆愉快一些嗎?此生最好的禮物,就是每一次看到王爺對自己微笑,微微抿著唇,卻控製不住嘴角的上揚,讓一向老成的那人也會難得地顯露出一絲孩子氣,眼梢含著醉人的光芒,點亮了影子所有的人生,那是他生活中可以準許的唯一光彩,亦足以支撐起整個世界。

黑夜似乎也不太難熬,影子感覺麵上有些微的暖意,感覺就像王爺每次看著自己時的反應,心中模糊想著,太陽終於出來了吧,可以在死前觸摸到陽光,也算不至太淒涼。

全然封死的地牢中,是誰泄露了無聲的笑。

初見天光的時候,在千裏之外一座精美宏大的莊園中,白衣紅袍的男子長身玉立在庭院中,晨間露水打濕了他華貴的衣擺,一向講究的男子卻似無所覺。

身後陪著他站了一宿的侍衛們臉上都隱有不安,卻又不敢讓主子看見。片刻,領事上前兩步,恭敬地一鞠,“王爺,您已站了一夜了,不論何事煩心,都該以身體為重才是。奴才伺候您回屋歇息吧?”

男子一側首,卻不看他,隻是沉吟。

他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他們甚至從來不知道有那樣一個人。

那人還沒有回來,大概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吧。

也罷,該是命,該是解脫……

王爺利落地回身,進了屋。刹那揚起的袍袖如一朵燒雲,抖落了片片花雨,徒留幾縷殘香。

他知……他不知……

知與不知,最是難知。

人之最大的無奈,便是知或不知都不重要,若這個世界要的,隻是你不能知的結局。

影子的結局如他的一生一樣,靜默地發生在無人知曉的黑暗中。

地牢裏的水聲還在無限循環,空靈的聲音,一滴一滴,墜落在地,撲向自己破碎的終點,映照出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