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於大夫是個很慎重的大夫,他不惜磨破嘴皮子,也要說清楚,若病人隻服常規藥,麵臨的處境是怎般如何、如何怎般,若是服險藥呢,好處壞處各是怎樣分等,勢必叫病人家屬聽懂了、作出決擇來。謝六小姐病到這份上本來就是匹死馬,若肯搏一搏,拚活轉來,那是他藥石奏效、妙手回春,若不行呢,那就是病人命該如此,與他無尤了。
方三姨娘拿不定主意,哭哭啼啼去求二太太。二太太頓時頭大:你的女兒,要是我說用藥吧,用死了,你說是我害了你女兒;要是我說拖著吧,拖死了,你說是我拖死你女兒?訛人也不帶這樣的!有心要問二老爺討個主意,二老爺本來就煩這類事,二太太怕去觸他黴頭,便叫丫頭旁敲側擊、攛掇方三姨娘自個去,方三姨娘隻磨嘰著二太太不放,二太太實在無法了,請大太太來救場。大太太一聽,頭還要大:你們二房裏的小姐,生母大母都不拿主意,叫大房嫂子來擔這個幹係?這是怎麼說的!便去請明珠過來,道:“這得問老太太罷?”
這便是碧玉在找盤子時發生的事。明珠當時到那邊一聽,又好氣又好笑,曉得她們一個個都不肯擔肩胛,而老太太呢,又最不愛聽病痛危死這一類事兒,也不怎麼把六孫女兒放在心上,更何況在過節時候,聽這報信怎麼歡喜得起來?老太太不歡喜,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了!她隻好勸著方三姨娘:“姨奶奶,早兩年三少爺偶感風寒,越冶越重,何嚐不是病了幾個月,您想必記得,也有大夫提及下些狠藥的事,老太太回說‘隻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沒聽說病來這麼久了,要病去如山倒的。我看懸,且慢慢兒調冶妥當。‘末了還不是調理到入冬才漸漸好了。姨奶奶,您擔心六小姐,婢子明白,準給您去回,但您想想,這些年有些亂嚼舌根的說老太太不疼六小姐,那自然聽他不得,手心手背原都是疼的,隻不過老太太聽見哪個後生小輩生病受苦,不免哀歎難受,那卻是有的。佳節在即,老太太本就勞神,姨奶奶若還引老太太難受,恐落人口實,傷了姨奶奶孝名。這麼著罷!婢子一定找機會替姨奶奶回六小姐的事,總不至令姨奶奶為難!隻是姨奶奶自己卻須想想,回頭老太太還照三少爺那次處置,您心裏如何?若是願意的,照婢子說,竟不用問老太太,您就做得了主,隻照往常調理便是了。若覺著那大夫的話有半分可信,還想試一試的,姨奶奶您別怪罪婢子直說,不如在老太太發話前,便允了那大夫!畢竟您是六小姐生身母親,骨肉連心,六小姐有萬一,誰能及您痛切?”
方三姨娘果然被說動,回去自己拿主意去。明珠噓出口氣,也想去看看六小姐,但諸事纏身,委實的走不開。再說,去看了又能怎樣呢?她想她對方三姨娘說的一番話,已經是能做的最合適的事了,任誰也挑不出錯處來。
那是她當時的想法。
現在親身躺在這裏,寒天飲凍水,點滴體味,才發覺,不該是這樣的!金枝玉葉,身在富貴叢中嗬,卻受苦如囚徒,怎麼合理呢?明明該有什麼方法改善的!可明珠那時沒有去想。明珠她,也根本同其他人一樣偽善罷了。
“是這樣的嗎?”明珠屈身向裏睡著,想,“是你把我拘過來,想用這法子告訴我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嗎?”
然而謝六小姐是怎生有本事把明珠拘了過來!六小姐自己,又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