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裴樞拒絕的理由讓朱溫非常生氣,但又讓他哭笑不得。他一直以為這個裴樞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想不到原來也是個本本主義者。難道這位宰相大人沒有看清楚當下的形勢,還一味地抱著士大夫病態似的“清流”主張不放?迂腐的文人,根本不懂得與時俱進。

既然在這裏說到了“清流”,那麼就有必要了解一下當時文臣群體的構成。因為文臣群體的構成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權力分割的內部關係--是論資排輩還是以家庭出身作為前進的階梯。對於時人來說,能不能當官,能當多大的官,完全取決於附著在他身上的那些社會角色,與能力大小無關。

就拿那些出生在名門望族的官員們來說,他們從唐朝末年以來就一直把持著朝廷重臣宰相之位,那些高祿顯位對他們來說就是自家地裏產的,與別人無關。但這些重臣宰相的秘書或者謀士,則主要由那些沉浮於社會基層,經過實踐檢驗的人才組成。文臣群體中不同類型人物之間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往往暗中互相較勁。如果不幸生逢亂世,那麼這種權力的爭鋒將會來得更加猛烈。我們隻要看看裴樞這些文人對於“清流”的推崇,就可以知道“文臣”之間的成見有多深,絕對不是一句輕飄飄的“文人相輕”就可以說得清楚。這些人雖然起家方式、素質能力都大相徑庭,但他們卻有著共同的奮鬥目標,在同一個權力管道中生存博弈。這種在亂世中形成的同類之間的排斥打壓最容易摧毀一個人的精神。

這一年的五月,天象出現星變。這種在當時無法解釋清楚的自然現象,最容易被好事者拿去做文章。朝中另一位非清流宰相柳璨,此人也並非不想加入“清流”,而是清流人士認為他出身貧賤而不肯將其收編,各玩各的。柳璨就跑去跟朱溫講,朝中這些士大夫對您輔佐天子的行為非常不滿意,經常在私底下議論這個事。今天天象突然出現星變,據星象專家解釋,這預示著國家將有一劫,皇帝和大臣們也將有一場大難。如何避開這場災難,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以暴力殺戮來應對驟變的天象。驟變的天象總是要為人間帶來不祥,究其原因,無非是人心難測,規則難破。

朱溫本來就不是傻子,他當然明白柳璨說這些話的意圖。一個飽受仁義道德教育多年的文人居然開口閉口殺無赦,與他這個武夫相比,其陰損狠毒之心也好不到哪裏去。

朱溫心裏比誰都清楚,柳璨要借他這把刀來殺人,並不是出於對他未來的考慮,而是出於自己的私心。

朱溫當時並沒有很快就做出決定。正在他猶豫不決之際,他的親信,一個被清流人士蔑視的知識分子張策跳出來跟他理論。張策告訴他,你應該讓這些清流朝臣們通通靠邊站,他們的存在阻礙了你的前進腳步。言下之意,如果你不借此機會來一次血腥殺戮,將來你朱溫就有可能成為一頭名副其實的瘟豬。

這句話讓朱溫實在有些坐不住了,他的惡開始向膽邊生。他之所以沒有被柳璨完全說服,卻被張策說服,最起碼有兩點原因。其一,張策是他的親信,自然會站在他的角度考慮問題;其二,張策的理由很給力,符合領導的想法。張策說,不要小看這些文弱的知識分子,他們製造輿論的能力還是很高的。在還沒有網絡報紙電視的時代,製造輿論完全靠手裏的筆或者口口相傳。文人的筆不輸給武人的刀槍,同樣可以上演奪命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