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口,今日淮陰市近內,是京杭大運河與清江河的交彙處。自古以來,那裏都是水上交通的樞紐,南來北往的船隊,要在此等候船閘漲水放行,東來西去的船工,要在此上岸加水、添米、買菜、修補船帆。
趕上天氣不好,或是船隻堵塞河道,十裏河套裏,船帆如林,熱鬧非凡!那樣的時候,少則三、兩日,多則幾個月,堵塞的船隻才能慢慢地離開清江口碼頭。
這便熱鬧了沿河的店鋪、戲院、酒樓,以及夜半晃燈的花船(水妓),滋生了纖夫、水手和一些彈琴賣唱的姐兒。
趙四水就是那時間清江碼頭一個出名的水手,三十幾歲的人,人稱水下蛟龍,他能在水中倒立,還能在水下翻跟頭,最最能耐的就是水中換氣。南來北往的船上,隻要是有什麼物件掉到水裏,他一個猛子紮下去,保準是十拿九穩。
平日裏,那趙四水就溜達在河岸邊,有時,也弄戴頂破草帽罩住臉,躺在河邊曬太陽,或躺在客家的跳板上裝迷糊,一旦是聽到有人喊他“四水”,或是某個地方狂呼亂叫,說有人落水啦!
那樣的時刻,他立馬就精神起來,你幾乎察覺不到他是怎樣來到你的跟前的。當你看到河麵上澱起一朵燦爛的水花,那一定是趙四水紮進水裏救人了;倘若落下河的不是人,而是一件什麼稀奇的物件兒,最好是遇上那個達官貴人的物件兒!那好啦,他趙四水雙手抱著膀子站在河沿上,明明看到那東西隨河水的漩渦而下沉,主家不給出撈上來的報酬,他睬都不會睬你。趙四水吃得就是水下的這碗飯,不給他幾個銅板那行呀!
話再說回來,那邊河岸的小席棚裏,還有他趙四水的一家老小哩!一年四季,趙四水就守著這清江碼頭,盼得就是河麵上多出事故!如同曬糧的人,想個大太陽,棺材鋪裏的人,期望多死人,是一個道理!他趙四水就盼著各船上的物件兒都落到水裏去!
話說這一天,秋雨綿綿,從安徽近內開過來一隻喪船,老遠就望到船頭上紮著鬆枝、白布。近了,才看到是一隻官家的喪船。船上的人雖穿著孝袍,但仔細辨認,還是能看出他們都穿著旗人的服裝。船上打出一幅訃告“安徽道員惠徵千古”。
道員是一個虛職,如同縣衙裏的“補缺”,沒有官位做時,和普通百姓差不了多少,可見那位惠徵大人,至死都沒能做上個實實在在的官兒。
從船上的陪葬品和送葬人的穿戴上,也不難看出,死者僅僅是個掛著官名的書生罷了!沒有官府的衙役押船,沒有響船在前頭明鑼開道,孤孤單單的一艘小船上,一個船夫,一個婆子,和三個穿著重孝的兒女。
喪船在清江口碼頭停下以後,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不緊不慢地飄落著,船夫按常規,將喪船慢慢地靠近了岸邊,並告訴烏篷裏的惠夫人,說是船已行至清江口碼頭。
常在這條線上跑的船夫,都知道船到清江口碼頭,就該停下來休整了,需要些銀兩,添購食物,加滿船上的日常用水,然後再繼續南下或北上。而此刻,船中的惠夫人,隻摸出一錠碎銀,大約有三、四兩重,交給身邊的大女兒蘭兒,讓她遞給船夫,並叮囑船夫上岸後,多買些粗米、瓜菜,以保證能湊合到京城。
船夫接了銀子,心中多有不快,顯然是嫌銀子少了!可惠夫人想得是京城葬夫,處處都要節儉才是。
好在船夫也能體諒,接了銀子就上岸而去。河岸邊,趙四水一家老小,早就看到了那隻喪船。先是小兒子水生看到喪船上青鬆、白布,感到稀奇,喊出席棚裏的兄妹,一同趴在草席門口張望,再就是四水媳婦也打起眼罩,向著那邊喪船上看稀奇。後來,喪船邊忽而有人喊出:“有人落水啦!”
“快些救命呀!”
早就守在河邊的趙四水,一個猛子,就紮進了那滔滔的河水裏。
趙四水救上來的人,就是喪船上那個叫蘭兒的妹子,那時間,那蘭兒有十二、三歲。但她的個條高,皮膚白,再加上天生麗質,雖說穿戴平平,可早已是大家閨秀的模樣了。
蘭兒是在娘催問她船夫上岸添米、買菜為何還不歸來時?獨自步入甲板想去看個仔細,可河岸邊的柳絲與高高的河堤擋住了她的視線。蘭兒想給娘一個滿意的答複,想去岸邊眺望。
哪知,蘭兒連日幫娘操持爹的喪事疲勞了,再加上一路上暈船體弱,剛踏上搖晃的甲板,沒走出兩步,眼前一黑,隨著“哎喲”一聲驚呼!就一頭栽進了波濤滾滾的河水裏了。
趙四水雖稱得上水中蛟龍,可等他從岸邊跑過來,再迎著浪頭紮進河水,那蘭兒早已在水中呼爹喚娘的沒了力氣,眼看就要往河水的漩渦裏下沉,趙四水卻從水下,單手托住那女子的白肚皮,一搖一晃踩著水遊上岸來。
上岸後,趙四水發現蘭兒的肚子已經被河水灌成氣鼓狀,他憑著多年的救人經驗,立馬彎腰背起那蘭兒,並直接讓蘭兒的白肚皮伏在他四水的脊背上,不停地在河岸邊上下顛晃,船上的惠夫人攜一雙兒女下船來哭蘭兒時,那蘭兒已在四水的背上吐出了一灘黃乎乎的河水,且慢慢地蘇醒過來。惠夫人緊拉著四水的手,口口聲聲地喊著“嗯人呀!”,就要給趙四水跪下時,前頭忽而趕來一隊人馬,說是清江縣的縣太爺看到此處有旗人的喪船,且圍觀者眾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前來料理。惠夫人抱著落水的蘭兒,給縣太爺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