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2 / 2)

因此,我們實在無需回答這樣的責難:範曾的藝術之風帆是離開現實生活的,是逃避現實生活的。我們隻想指出這樣一個饒有趣味的現象:有一些確實是直接地反映時下的現實生活的文學藝術作品,在現實生活中卻無法引起人們的任何激情,更談不上啟示了,那麼,這又該作何解釋呢?

黑格爾說,“在一切文學藝術中,美,往往是訴諸於感情和想象的。”而隻要是美的,就能震動別人的心靈,就是時代和人民所需要的,取材於曆史還是現實,都無關宏旨。

作為新一代文入畫家的範曾,他的畫幅上是更加顯明地閃耀著詩人的靈光的,他是以執著,深重而又濃縮了的感情付之於筆端和濃墨一起潑下的,他是以自己的豐富、奇特的想象的翅膀,去帶動讀者一起去遨遊在想象的天地中的,這一切,也是範曾之所以成為範曾的重要因素。

在中國畫中,畫山川,作花鳥,幾乎已有固定的格式,即便是變,也是萬變不離其宗;而且畢竟有實的山川在,有實的花鳥在,可以狀物臨摹的。

惟古時人物,雖人人敬仰,卻是人人未見,老祖宗傳下來的繡像繪圖也是蕙蕕雜處良莠不殼。因此,範曾作了那麼多的古代人物畫,人們看後堅信這一個就是屈原,這一個就是李白,這一個就是李賀,這一個就是李時珍,乃至這一個就是女媧,這一個就是山鬼——應該說這是藝術家最可以告慰自己的——因為文學藝術中的“這一個”的得來是談何容易!

範曾畫曆史人物刻意求神,而不是刻意就形;所謂求神,為達畢真、畢肖,也隻能是而且應該是神之一端,如上文寫到過的屈原的帶著淒楚的傲岸,帶著悲涼的遠矚。他畫謝靈運,在灑脫狂態中隱隱地流露的嫉俗憤世,加上幾筆豪縱跌宕的衣紋,不禁使人想起吟嘯山林、捫虱而談的魏晉風度,他畫女媧,最方便、最可靠的是取形於人麵蛇身的怪物,畫麵上出現的卻是一個窈窕美人——形象本身就蘊藉著人類必將以回天之力改造世界的美好的向往,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不去刻意求形,並不是隨意造形,範曾精通曆史,並在曆史博物館專門研究過古人服裝,因此衣冠服飾都是以有據之形,作精到的處理,至於麵貌、體態,範曾則要言不繁,從不拖泥帶水,一切服從於“求神”,以想象的尺度而作出選擇,使之變化,得到了難能可貴的“這一個”。感情的力量,使墨有深淺,筆有粗細,神得百態,風騷各具,於是,妙筆出矣!大家出矣!鬼才出矣!

範曾練過工筆,也通曉重彩。但,這些在範曾則是為了打功底、是為了領略繪窗的各個方麵的風貌,並使之在比較中顯示各自的毫光特色。因而,作為範曾的畫,卻很少工筆之痕,從來惜色如金——這是非大手筆而莫為的。羅丹說過,用紅的顏色去描繪紅的花,用綠的顏色去描繪綠的葉,是最蠢的,——範曾深知其理,深得其神。羅丹還說過,在自然中是醜的事物,經過藝術家的魔棒點化之後,卻可以在藝術中成為美的形象,以此觀點來讀範曾的“鍾馗”,便足見範曾手中那支筆的點化之妙,以及他的想象的奇特了。

範曾的曆史人物畫,采擷於曆史上的真正的群英,卻又不是曆史的重複。範曾先是把自己置身於曆史長河的波濤中,借著古人的形神,發出今世、令人的感歎,也是對現實和未來的大聲的提醒:中華民族是偉大的民族!華夏子孫是偉大的子孫!我們有過壯烈與悲慘並存的曆史,願悲慘成為永久的過去!

多少藝術家都遇到過:“我口所欲言,已言古人口,我手所欲書,已書古人手,不生古人前,偏生古人後”的困惑。這在客觀上,或有對同一景觀、事物有古今一律的因素;而在主觀上則是藝術上的惰性使然。藝術家在探索過程中,不妨博采廣擷,而在創造時,則應無古無今,空所依傍,“唯陳言之務去”。範曾的魔力迷人之處,正在他那種挾著風風雨雨而來的氣勢,那種辟地開天的風威,那種高屋建瓴,雄視古今的派頭,有“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的秦孝公是野心家,而有揮斥方道,憑虛禦風的氣派、有獨來獨往,精鶩八極的性格的藝術家,則被人稱作鬼才!

真是鬼才範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