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民元第一國會4—11(2 / 3)

宋教仁的心情似春風微拂,對未來充滿期待,準備把政見書親自送到北京。3月20日,鄒魯先行到南京打點一切,準備迎接宋教仁。時值春分,陽在正東,陰在正西,正是春暖花開、鶯飛草長的季節。宋教仁和部分國會議員搭乘滬寧線夜車赴南京,轉津浦線北上。晚上10時,黃興、陳其美等人在車站送行,熙熙攘攘、互道珍重之際,突然從人群中傳出一聲槍響,眾人還沒回過神來,隻見宋教仁捂著腰部倒下,口中叫道:“有人刺我!”血從指縫汩汩而出。

凶手趁著混亂,一溜煙逃去無蹤。同行諸友急忙把宋教仁送到靶子路滬寧鐵路醫院搶救。街道上一片黑暗。

鄒魯淩晨在南京浦口車站,準備接宋教仁的車,但他等到的是宋教仁遇刺的消息。鄒魯形容那一瞬間的感受:“這像一個晴天霹靂,使我神昏者久之。”他在極度憂鬱之中,首先想到的是:政治競爭,不樹堂堂正正之旗,而用卑鄙齷齪的手段,這種惡例一開,中國政治,將至不可收拾了。25這也是許多人在聽到這個消息時的第一反應。

宋教仁被送入醫院後,神誌尚清,在病榻上,他囑咐同誌三事:一是把他的書籍捐給南京圖書館;二是請同誌撫助其家,善視老母親;三是要大家繼續奮力進行。並口授致袁世凱的電報:

北京袁大總統鑒:仁本夜乘滬寧車赴京,敬謁鈞座。十時四十五分在車站突被奸人自背後施槍彈,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勢必至死。竊思仁自受教以來,即束身自愛,雖寡過之未獲,從未結怨於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毫權之見存。今國基未固,民福不增,遽爾撒手,死有餘恨。伏冀大總統開誠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權;俾國家得確定不拔之憲法,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臨死哀言,尚祈見納。宋教仁。哿。26

宋教仁延至3月22日傷重不治,年僅32歲。據《申報》報道,宋教仁臨終時,“已不能語,惟以目四矚,周視故人,依依難舍。黃興見狀心痛,於是附耳呼曰:‘鈍初,你放心去吧!’宋遂氣絕,眾皆痛哭失聲。”27

消息傳到北京,還在總統府裏等候宋教仁的袁世凱,驚愕失色。據黃遠庸記述袁世凱的反應:“袁總統於二十一日得宋被刺消息,大為驚詫。至二十二日午後四時,袁方午睡初起,秘書等走告宋逝消息,袁愕然曰:‘有此事乎?’即命拿電報來。及捧電報至,則陳貽範一電,黃克強一電,江孔殷一電。袁愕然曰:‘確矣,這是怎麼好!國民黨失去宋遁初,少了一個大主腦,以後越難說話。’”28

國民黨方麵派了穀鍾秀、張耀曾、李肇甫三位議員去見袁世凱。據國民黨元老李根源記述,當議員們見到袁世凱時,“袁形神恍惚,即知必事先知情”29。表情恍惚也可以成為事先知情的證據,這種推理方式,十分驚人。

袁世凱一麵命令江蘇督軍程德全全力緝凶,一麵擬優恤令。國民黨上海交通部發出通告:“本黨代理事長宋先生之喪,各黨員纏黑紗誌哀。”出殯之日,執紼者數以千計,沿途人山人海,由國民黨人吳鐵城乘馬前導,緩轡而行,氣氛極其悲憤凝重。

宋教仁之死,對社會造成極大的震撼,整個政治形勢急轉直下。社會上謠言蜂起,有說袁世凱是凶案的嫌疑人,有說梁啟超是嫌疑人。梁啟超3月25日給女兒的信中提到:“宋氏之死,敵黨總疑是政敵之所為,聲言必報複,其所指目之人第一為元(袁世凱),第二則我雲。”30

1913年3月,宋教仁在上海被刺身亡。1913年3月20日夜,宋教仁自上海北上,至車站檢票處被暗殺,在國基未固、民福不增之時,含恨死去。

這真是咄咄怪事。說袁世凱是嫌疑人尚可理解,但扯到一介書生梁啟超頭上,則莫名其妙了。唯一的解釋就是,放出這些謠言的人,是把袁、梁同視為仇敵。環顧政壇,就隻有原來的同盟會革命黨人了。

袁世凱是一位君主立憲的鼓吹者,他最需要的是製定一部對總統(他心目中的君主)有利的憲法,而不是在憲還沒立時,就把立憲者殺掉。當時邀請宋教仁上京,是指望他化解國民黨的敵意,很難想象,他會在這個時候殺宋。

梁啟超更不可能成為凶手了,他一心要和宋教仁在國會裏一爭高下,現在對手驟然消失,頓生兔死狐悲之感。他寫了一篇《暗殺之罪惡》,表達對中國政治的失望:“吾與宋君所持政見時有異同,然固確信宋君為我國現代第一流政治家。殲此良人,實貽國家以不可複之損失,匪直為宋君哀,實為國家前途哀也。”31民主黨幹事長湯化龍,同樣悲痛難抑,親撰一副長達六十餘字的挽聯,內含真摯沉痛的感情,為人傳誦一時:

倘許我作憤激語,謂神州將與先生毅魄俱訖,號哭範巨卿,白馬素車無地赴。

便降格就利害觀,何國人忍把萬裏長城自壞,從容來君叔,抽刀移筆向誰言。

經上海當局認真追查,發現殺宋教仁的幕後指揮者,乃江蘇巡查總長應桂馨。此人是陳其美密友。陳、應都是在上海灘混的青幫分子,反清時代,陳其美經常在應家留宿,二人關係非同一般,天大的事,隻要閑話一句,對方總會幫忙。辛亥革命後,應桂馨在陳其美手下擔任諜報科科長,孫文從海外回國,應桂馨被陳其美派去接待和保衛孫文。孫文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時,即由應桂馨組織衛隊,護駕隨行,並任南京總統府庶務科長。梁啟超也懷疑陳其美與宋案的神秘關聯,他在信中說:“刺宋之人,臚列多人,(真主使者,陳其美也)我即其第二候補者。”

再往下追查,竟牽扯到內閣總理趙秉鈞和內務部官員,江蘇省轄下的上海地方檢察廳,兩次發出傳票,要求國務總理到廳作供,趙秉鈞都避居於北京團城,稱病不到,亦不視事。輿論於是喧騰,直指政府身上有屎。鄒魯在國會嚴詞質問:“趙總理等為中華民國人民,宋案發生,又在中華民國國內,上海檢察廳既依法律票傳趙總理等,趙總理等何以久不依法赴質?”要求總理在三日內作出答複。32上海的《字林西報》稱讚鄒魯為“捋虎須的議員”。趙秉鈞心慌意亂,私下請日本公使和英國公使幫他擺平此事,但都被婉拒,隻好請假躲了起來。

應桂馨落網後,巡捕順著荷花摸到藕,把凶手武士英緝捕歸案,引渡到華界,關押在上海海運局滬軍六十一團軍營中,那裏是陳其美的軍隊,戒備森嚴。當時舉國關注宋案,國民黨更是嚴陣以待,袁政府要派人潛入軍營,滅武士英的口,幾無可能,而武士英偏偏在預審前一晚,在班房裏被人毒斃,而且查不到凶手。誰有這樣的本事,在高度戒備的青幫地盤中出入自如,取人性命?幾個月後,連應桂馨也奇跡般逃出監獄,鴻飛冥冥。個中蹊蹺,成了宋案最大的疑點之一。

由於國民黨大造輿論,矛頭多指向政府,政府也發表聲明反擊,指國民黨的陳其美才是最大嫌疑人。聲明說,宋教仁是國民黨中的“親袁派”,陳其美日嗾其徒,在宋教仁與黃興之間,不斷挑起誰當總理、誰當總統之爭,以離間宋、黃關係。而應桂馨是陳其美的舊部。陳其美假借應、武二人之手殺宋,再移禍過東吳,指控政府,企圖一石數鳥。聲明還說武士英在法庭已經招供,但陳其美以20萬元賄通法庭,把供詞悉數抽改。

陳其美與宋教仁都是昔日的革命黨人,也是南社成員。按當年南社規矩,品行文學兩優,且得社友三人以上介紹,始得入社。足見陳其美也不是一個隻會賣煙土、開娼寮的黑幫分子,他也有一肚子墨水。

一年後,宋教仁入葬閘北公園,於右任為宋墓題寫銘詞:“先生之死,天下惜之。先生之行,天下知之。吾又何記?為直筆乎?直筆人戮。為曲筆乎?曲筆天誅。於乎!九泉之淚,天下之血。老友之筆,賊人之鐵。勒之空山,期之良史。銘諸心肝,質諸天地。”細細玩味,文中仿佛別有深意。那時國民黨早就公開指責宋案是袁政府所為,並發動了二次革命,何以仍感覺無法“直筆”,隻能無奈地“期之良史”呢?戰爭都發動了,還擔心“直筆人戮”乎?於右任所憂慮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說梁啟超有嫌疑,太過離譜,連造他謠的人也不好意思再提了,但袁世凱與陳其美,卻一直是眾矢之的。“二次革命”時,上海檢察廳的許多檔案,都為陳其美部下所毀,於是人們懷疑這是“銷毀證據”。國民黨說凶手是袁世凱,袁世凱說凶手是陳其美,雙方言之鑿鑿,但又拿不出鐵證,竟至於事隔百年,是耶非耶,仍爭議不休。難怪於右任有“質諸天地”之歎了。

武昌首義以來,宋教仁為南北和平奔走努力,厥功尤偉,堪稱“百世一人,千載一時”。但人生之悲在於,太平本是先生定,不許先生見太平。譚人鳳歎息:“昔在東京與日者談星命,曾以三十年太平宰輔許君,方謂造物生才,既生之,必相之,當不至於死也。孰知星命杳無憑,天道暗難問。”33此時此刻,重提三十年太平宰輔的舊話,似有無限欷歔。但宋教仁做不成太平宰輔,又是誰之過?譚人鳳自己當年也是動輒要解散參議院的人之一,因果的鏈條,看似龐雜無序,其實環環相扣,連接著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宋教仁遭刺之日,恰是基督教的耶穌受難日。黃沙滾滾,蒼天冥冥,仿佛有不可思議的安排。宋教仁的一生,就好像《提摩太後書》裏保羅說的那一番話:“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過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

讓曆史記住,中國有那麼一個人,1913年,為憲政而死。

現代的政治領袖,恒有兩大類型:一為革命型,一為經理型。孫文屬於革命型領袖,宋教仁則是革命型領袖與經理型領袖的混合體,如果順利嬗遞,在他之後,中國政壇或將會由新一代全經理型領袖接班,中國或有望走上民主憲政之路。可惜,宋教仁之死,革命型領袖重返舞台,意味著許多彎路勢必要走,許多事情又要從頭再來。

史家丁中江把宋教仁歸為彗星型政治明星,他說:“這一類型的政治明星,在天空放出異彩,可是閃亮得快,消失得也快,在世界上隻是曇花一現。”34令人長歎不已,是誰令彗星隕落?是誰令曇花凋謝?拉開曆史的距離來看,當不難發現,中國憲政進程,其實早在辛亥革命時,已告中斷。宋教仁、梁啟超等人的努力,不過是想把斷掉的線重新接上,但最後統統歸於失敗。千古奇冤,英雄恨意!

人們恒言,如果當時國民黨堅持用法律手段解決,遵循宋教仁定下“先問諸法,再問諸人”的原則,而不是立即發動武裝革命,中國將迎來真正的法治時代。但這個可能性幾乎為零。宋案隻是因果鏈條裏的一環,這顆棋子的落下,是前麵幾步棋決定的;而當這顆棋子落下時,後麵的幾步棋,也已經定好了。

宋案發生時,孫文正在日本,3月25日他火速趕回上海,於當天召開黨內高幹會議,孫文斬釘截鐵地說:“事已至此,隻有起兵。因為袁世凱是總統,總統指使暗殺,則斷非法律所能解決,所能解決者隻有武力。”35

天啟殺機,地啟殺機,人啟殺機,本來陰間多雲的政治舞台,突然一片晦暗了。

眾聲喧嘩,初試啼聲

1913年4月8日,北京順治門(宣武門)內外,如同集市一般熱鬧。由原財政學堂改建的眾議院門口,車水馬龍。新科議員們聯翩而至,人人胸前佩戴徽章,參觀者在門口排隊領取紀念章。據記者說:“議場旁聽席內所有中外男女來賓於未開會之前,即異常擁擠,後至者均無立足地。十時二刻遂振鈴開會,軍樂隊在議場門外依次作樂,秩序尚稱整齊。”36

在禁衛軍的108響禮炮聲中,國會正式成立。是日到會參議員177人,眾議員500人,公推年紀最大的楊瓊議員為臨時主席,宣布開會。林長民宣讀開會詞,總統府秘書長梁士詒代表袁世凱致辭,他莊嚴地說:“念我共和民國,由於四萬萬人民心理所締造,正式國會亦本於四萬萬人民心理所結合,則國家主權當然歸之國民全體……今日國會諸議員,係由國民直接選舉,即係國民直接委任,從此共和國之實體藉以表現,統治權之運用亦賴以圓滿進行。”最後,梁士詒高呼:“中華民國萬歲!民國國會萬歲!”37

湖南籍眾議員鍾伯毅親身經曆了這激動人心的一幕,多年之後,每一憶及,仍感慨係之,他說:“其最值得吾人注意者,當時國會之召集,依法律規定,乃自行集會,而非由大總統召集。此舉似較後世之議會由行政官吏召集之規定更合乎民主原則。故清末民初國人初行民主,其規模與理想均有令人追懷不已者。”38

這天,巴西宣布承認中華民國,這是國際上第一個承認民國的國家,給呱呱墜地的國會,送來一份及時的厚禮。其他國家也答應在參議院議長選出後承認中華民國。可惜,宋教仁已看不到這一幕了,而親自見證這本應光照曆史一幕的人們,也因宋案投下的陰影,心情變得複雜起來,不是那麼輕鬆與樂觀了。

眾議院議員596人,國民黨得269議席,共和黨得120議席,統一黨得18議席,民主黨得16議席,跨黨者得147議席,無黨派26席。參議院議員274人,國民黨得123席,共和黨得55席,統一黨得6席,民主黨得8席,跨黨者38席,無黨派44席。國民黨在參、眾兩院870議席中占有392席,穩居國會第一大黨的位置。按照《國會組織法》和《參議員選舉法》規定,議員的任期,參議員為六年,每兩年改選三分之一;眾議員為三年,期滿全部重選。

4月25日,參議院選舉議長,國民黨的張繼和王正廷,當選正副議長。4月26日、28日兩天,眾議院兩次選舉議長,民主黨的湯化龍和國民黨的吳景濂,票數都不過半。國民黨推舉吳景濂,用心良苦,因為黨中主力大部分是南方人,而吳景濂是東北人,可以平衡南北勢力,爭取北方黨人的向心力。

4月30日舉行第三輪投票,湯化龍脫穎而出,當選眾議院議長。吳景濂失望地說:“湯化龍竟當選為眾議院議長,豈不羞哉!”翌日再選副議長,共和黨的陳國祥當選。吳景濂事後指責,袁世凱花了至少180萬元,用來收買國民黨議員不出席投票和收買進步黨議員出席投票。39是耶非耶,有待曆史的考證。即使確有其事,從國民黨拿到參議院正副議長來看,收買亦成效不彰。

當時政壇流傳一個笑話,湯化龍當選議長後,海軍總長劉冠雄登門道賀,湯化龍請他就座,劉冠雄連稱“不敢”。湯化龍詫異地問:“你是客人,禮貌理應如此,為何謙讓不坐?”劉總長恭恭敬敬地回答:“總統由國會選出,議長是國會領袖,地位與總統相等,我是總統僚屬,議長即我長官,怎敢平起平坐?”湯化龍哭笑不得。身為內閣成員,對國會性質的認知,如墮煙霧,如果是裝出來的,固極可悲;如果發自真心,則更可悲。湯化龍再三解釋國會與內閣的關係,但劉總長始終垂手肅立,不敢就座。

國民黨號稱國會第一大黨,但內部成員複雜,良莠不齊,賢愚參差。有些人是真心希望創建一種新的政治規模,為中國開萬世太平,但也有些人隻是為了從內部瓦解這個體製。全世界的議會,大概都沒有這樣的例子——當議長是為了暗殺總統。而張繼當參議院議長,正是為了實施魚腹藏劍之計。

張繼,字溥泉,1882年生於盛產金絲小棗的直隸滄縣,年輕時就讀於保定蓮池書院,1899年赴日留學,先後就讀於東京善鄰書院和早稻田大學。在日本加入同盟會,任同盟會本部交際部主任兼直隸支部長。他在法國沙利威耳的“鷹山共產村”生活過一段時間,成了一名狂熱的無政府主義者,平日好作拔劍斫柱的狂態,曾經寫文章疾呼:“吾願殺盡滿洲人,以張複仇大義,而養成複仇之壯烈國民!吾願殺盡亞洲特產之君主,以洗亞人之羞辱,為亞人增光!吾願殺盡政府官吏,以去一切特權之毒根!吾願殺盡財產家、資本家,使一國之經濟均歸平等,無貧富之差!吾願殺盡結婚者,以自由戀愛為萬事公共之基礎!吾願殺盡孔、孟教之徒,使人人各現其真性,無複有偽道德之跡!”

現在,他要殺總統了。據章士釗披露,張繼的行刺計劃,孫文不僅知道,而且讚同。章士釗說:

吾憶張溥泉當參議院院長,即刺袁計劃中一重要步驟。蓋溥泉為孫公言:袁世凱之專橫,非設計去此獠,革命將無成。而去此獠,必先創設接近機會。夫吾以北人易與袁洽,又兼議長職權,彼無從拒不接見,吾必因而剚刀彼腹,以泄秦舞陽之恥。孫先生壯其言。40

政治鬥爭的殘酷,往往超乎尋常人的想象範圍,令人毛骨悚然。盡管張繼要殺總統,和他要殺結婚者、殺孔孟之徒一樣,也許都隻是說說而已,但中國的代議政製,由這樣的人去操盤,即便宋教仁不死,亦必無成,而敗了以後,就說是這個製度不適合中國。如此政治,怎讓人不為中國哭也!

張繼是國民黨議員中的極端分子,其他同盟會出身的議員,雖不致要暗殺總統,但與政府為敵,則是目標一致,同仇敵愾。國會中的政黨,以國民黨、共和黨、統一黨和民主黨為主。鄒魯是國民黨議員會的常務幹事,雖然隻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但在議員中卻有特殊的影響力,因為國民黨本部的經費,主要由廣東提供,而鄒魯是來自廣東的議員,儼然國民黨議員的財政總管。

當時的國會議員,每個月有400元的薪水,而廣東籍的議員,唐紹儀以“在北京用錢多”為由,另外申請廣東省政府每月給每人補貼200元,國民黨本身也有補貼,黨內的一些政治團體還有自己的補貼,比如“潛社”(國民黨內一個保守的小組織),每月還另發給“社員”200元。“廣東國會議員,當時是很有條件在北京吃喝玩樂的。”一名潛社議員後來回憶,“一個月就有800元之多,我們真是用錢無度。”41

“潛社”所補貼的錢,由總統府秘書長梁士詒提供。梁士詒也是廣東人,早年尋居北洋幕府,於新政多有讚益,袁世凱小站練兵時,新軍編製及操典,多出其手,深受袁世凱倚重。因為這層關係,又被人質疑袁世凱通過梁士詒收買議員。但即使屬實,梁提供的金錢,隻與廣東政府的補貼數額相等,何以胡漢民給錢是支持,袁世凱給錢就是收買呢?

如果說,在國民黨內,凡對袁世凱有好感的人都是被金錢收買的,未免貶損議員人格過甚。鄒魯曾在谘議局工作,無形中受到立憲派的熏陶,與一般流轉江湖,終年與會黨為伍的黨人,略有不同。他一度真誠地相信,隻有袁世凱的才力能治中華民國,如果總統有什麼逸出常規的行動,盡可用法律來約束。但對現任內閣,則因其違法,應盡力推翻之。這種觀點,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國民黨議員。

這種好感,其源有三:一是袁世凱在晚清政治改革中是扛大旗的主帥之一;二是當下的現實環境,除袁之外,確實找不到第二人可以駕馭大局;三是袁對待士人謙恭有禮,有立賢無方的氣度,也為他加了不少分。據總統府內的小吏陳灨一從旁觀察:“議士投謁者必延見,見必溫語以慰之,諛詞以寵之,齒芬所及,受者如膺九錫之尊,頗沾沾自喜。”42

在曆史書上,對袁世凱拉攏議員,多有批評,說這是做戲收買人心。搞政治哪有不需要拉攏人心的?袁世凱與議員非親非故,他這麼做當然是為了爭取支持,以圖施政方便,不然他還能為了什麼?但中國人習慣以陰謀論詮釋一切,好也陰謀,壞也陰謀。

也不是所有議員都“沾沾自喜”的。袁世凱曾派人向鄒魯傳話,可以撥40萬元給他組織新黨。鄒魯正色回答:“我身為國會議員,我代表國民謀國利民福來的,所以一切都以國利民福為前提,希望轉告政府袞袞諸公,千萬不可把國家的金錢,作為個人權利爭奪的費用。”他表明自己的立場:“政府的措施若是福國利民,即使不送錢給我組黨,我也理當竭力擁護,否則,必聯合同人,積極反對。”43

鄒魯不願另立山頭,但國民黨內部,早已山頭林立,陸續分化出相友會、政友會、癸醜同誌會、集益社、超然社、憲政公會等小團體。人們又把這歸咎於袁世凱的收買與破壞,似乎黨團政見的異同,全以金錢為轉移。曆史對第一代議員的定位,從一開始,就充滿了偏見與汙損。

逮乎今日,不少史家仍堅持以人劃線,革命黨人掌權時,凡批評政府的,不是“眼光短淺”、“被收買”,就是“陰謀破壞”;輪到袁世凱掌權時,凡是批評政府的,都成了“英勇鬥爭”、“堅持革命”了。法律、是非、道德都在其次。

為了與國民黨抗衡,5月29日,統一、共和、民主三黨,合並為進步黨,在北京舉行成立大會。舉黎元洪為理事長,梁啟超是理事之一。進步黨的總部,原在石橋別業,後遷至前清醇賢親王的王府,俗稱七爺府,坐落在太平街、太平湖之間。此地風景秀麗,擔任過江寧八旗學堂總辦的震鈞,寫過不少記述北京掌故的文章,他在《天咫偶聞》一書中,專門寫了太平湖:“太平湖,在內城西南隅角樓下,太平街極西也。平流十頃,地疑興慶之宮;高柳數章,人誤曲江之苑。當夕陽銜堞,水影涵樓,上下都作胭脂色,尤令過者留連不能去。”良辰美景,讓人遐想不已。

然風景再美,梁啟超卻無心欣賞,他要為進步黨在國會中的方針大計,運智鋪謀。國會至此成了國民黨與進步黨兩大黨之間的競爭。但他們的立場,並非楚河漢界,凡事對立,比如國、進兩黨,都主張先製憲,後選總統,都主張袁世凱當總統,便顯示出兩黨有相當的合作空間。

在進步黨成立大會上,梁啟超解釋黨的方針:“鄙見對於總統問題主張仍推袁,唯內閣則大半請假,幾等虛設,非改組不可。對於憲法問題,則主張先定憲法,後舉總統。”44在宋教仁、梁啟超的努力下,國、進兩黨,在國會裏已儼然有兩黨製的雛形。

鄒魯回憶:“最初國民黨想和其他黨攜手,以期實行自己的主張,不願意以多數壓迫少數,致傷感情。所以凡事都派人在院外商量妥當,然後在院內發表。但是這種局麵,國民黨就暗中吃虧了。”但兩黨製的作用,就是要互相競爭、互相抗衡,如果凡事都可以商量妥當,還不如合並為一黨。因此,黨派合作的蜜月期,很快就結束了。到選舉議長時,議員“相持不下,每次開會都有熱烈的辯論,甚至呼號謾罵”45,已見怪不怪。

國會充滿喧嘩,就像喝醉了酒一樣,熱烈、火紅、蹣跚、跳躍、發芽、蔚藍、金黃、篝火、激流……這些讓人目眩的意象,都可以用來形容1913年的國會。這時的國會爭論,雖然不乏黨派的意氣之爭,但充滿了新鮮空氣,活潑而率真,陽光普照,連風也是香的,大家精神清爽,迎接新的一天,就好像早晨起床,洗完臉,刷完牙,一家人為吃什麼早餐而爭論一樣。

國會與政府的第一場正麵交鋒,和當初臨時參議院一樣,也是為了一宗借款案。

民國肇創,百廢待興,而國庫一貧如洗,是盡人皆知的事實。孫文當總統時,亦深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參議院也深知國家困難,對政府提出的借款案,一般都是舉手通過。4月26日,也就是國會忙於選舉議長之時,國務總理趙秉鈞、外交總長陸征祥、財政總長周學熙,沒有經過國會便在北京彙豐銀行大樓與英、法、德、俄、日五國銀行團簽署了2500萬英鎊的《中國政府善後借款合同》。年息5厘,扣除折扣、到期的借款和賠款,實際收到的現金僅有998萬英鎊,即不及借款總額的四成。但規定47年還清的本達6899萬餘英鎊。借款以中國鹽稅、海關稅及直隸、山東、河南、江蘇四省所指定的中央政府稅項為擔保。

張繼、王正廷收到消息後,認為該案未經國會討論,遽行簽字屬於違法,要求見總統,但袁世凱避而不見,僅以書麵答複:“國家需款孔急,不能再事遷延,今擬派秘書麵陳委曲。”兩位議長連夜出動,跟各有關銀行交涉,要求停止簽署。銀行當然不予理睬,議員們便堵在彙豐銀行門口,準備采取人牆戰術,阻止政府官員進出,但一直等到半夜三更,也不見半個人影,原來官員們早已簽押完畢,從後門溜走了。

這項借款談判,始於上一任內閣。為了釋除社會疑慮,湯化龍與48位前臨時參議員聯名通電,對事情的來龍去脈詳加說明,指出有關借款的說明文件,已在1912年9月交給臨時參議院討論,12月27日表決通過。當時由財長周學熙向臨時參議院解釋借款緣由:“言及國家危迫情形,至於痛哭,眾所周知。此係當日實在情形,故平心而論,此項條約事實上確為前參議院業經通過之件。”46

但國民黨議員並不認同這種說法,隻揪住一點不放:臨時參議院通過的,隻是借款辦法和要求的說明文件,並非合同文本。這麼重大的事項,即使在國會閉會期間,也應特別召集討論,何況現在國會已開,未經國會討論,手續不全,就是違法簽約、蔑視國會,政府必須作出解釋。吳景濂事後披露,當時周學熙曾托人向他傳話,如果他可以設法通過大借款案,政府願意拿出12。5萬鎊,其中7。5萬鎊贈予吳景濂個人,5萬鎊給國民黨本部。吳景濂堅決拒絕,而國民黨本部也一致反對。

5月5日,趙秉鈞已請假,由代總理段祺瑞到國會作說明。段祺瑞武人出身,性格急躁峻烈,一發怒則鼻子變歪,外號“歪鼻子”。他與這借款案本來關係不大,卻因為代理閣揆的原因,不得不到國會受這窩囊氣。他不善言辭,被議員們七嘴八舌一輪猛攻,鼻子已經歪過去了,卻又不敢發作,隻好板著一張臉,嗯嗯哼哼,承認借款手續確實不全。

國民黨找到了攻破內閣的突破口,非要一追到底不可,他們聲言:“如果手續齊備,一個字不改通過也可以,但政府違法簽約,送本院查照辦理,本院絕不承認。”鄒魯與陳垣、葉夏聲、穀鍾秀等40多名議員聯名提出《彈劾政府違法大借款案》。而共和黨則更多是從事實出發,認為合同既簽,已產生法律效力,現在反對也沒用了,隻能切實監督其使用,並要求政府定出裁減軍隊、行政開支預算的時間表。

根據國會組織法,國會議決案須經兩院通過才能成立。而大借款案,參議院雖予否認,但尚未經過眾議院議決,按規定不能谘送政府,也不能對外公開。但國民黨急於製造輿論,壓迫政府,要求把參議院的議決案谘送政府。大家立場迥異,對抗激烈,互相施壓,穀鍾秀痛罵副議長陳國祥是“亡國議長”,吵到高潮處,台下有人把一塊墨硯直擲向議長席,秩序頓時大亂。

張繼、王正廷把參議院的議決案谘送政府,並通電各省,把大借款案的討論詳情,公之於世。87名共和黨議員聯名發表通電,批評國民黨議員:“似此擅權違法,擾亂人心,議員同人等實不勝驚駭。”47而國民黨人則反過來批評:“共和黨及進步黨議員始終搗亂,常流會,不足法定人數不能開會。”48

論打架,共和黨不是國民黨的對手,招架不住的共和黨人說:“國會黨爭之近勢,急激派與非急激派勢均力敵,爪牙相搏,有如二人互鬥一室,使無居間者,則二人之同為焦頭爛額誠不足惜,竊恐室中之器具陳設同歸於盡,不亦冤哉!”49最後,國會以政府未能說明借款用途為由,擱置此案,不予表決。湯化龍被鬧得心煩意亂,又受到袁世凱的指責,幹脆以祖母去世為由,請假走人。

有記者這樣描述國會辯論的場麵:“無論立一說,議一事也,公私俶擾,似張華林兩部之蛙,呷軋喧鳴,如打下蔡一池之鴨。時則戟天罵地,爛醉甚於灌天,時則頓足捫胸,狂叫幾同石勒,時則為傀儡登場,被人率之,時則為猿猱升木,任性跳梁,貿然而來,不知其何事來也,哄然而散,不知其何事散也。”文筆痛快淋漓,如同寫譴責小說,卻不談議員們究竟在爭論什麼問題、值不值得爭論。隻要翻閱一下當年國會的議事記錄,便知道“不知其何事來也,不知其何事散也”的,非議員,乃記者也。

國會中出現辯論、謾罵,甚至撕扯打鬥,在外人看來,是一幕荒誕鬧劇,但如果沒有這種“鬧劇”,國會還是國會嗎?國會辯論,不是和尚辯經,不是儒生問難,許多議題都與國計民生有關。國會本來就是各方利益的角力場,選民選議員出來,不是要看他們表演溫良恭儉讓的。很多時候,打鬥是一種吸引輿論關注的攻防策略。看得見的台麵上打架,總好過看不見的台底下交易。所以,對於國會的爭論,不是看它如何爭論,而是看它為何爭論。

國會許多爭議重大的案件,都與財政有關。其實,隻要對政府財政狀況稍有了解及保持一念客觀理智者,應該都不會反對借款案,但是,該案最後竟鬧得是非顛倒、物議沸騰,主要是因政府手續不清,留下把柄,為國民黨提供了火上澆油的操弄空間,加劇了行政與立法機關的對立,以致付出了慘痛的執政成本與社會成本。

北方忙製憲,南方搞革命

宋教仁去世時,孫文曾撰寫了一副極沉雄嚴凝的挽聯:“作公民保障,誰非後死者;為憲法流血,公真第一人。”現在,製定憲法的時間終於到了。

1913年6月底,製憲啟動。根據國會組織法,由參、眾兩院各選出30位議員,經過激烈的競爭,選出國民黨33名,進步黨18名,共和黨8名和超然社1名;另有參、眾兩院候補委員各15人,成立憲法起草委員會。

陰晴不定、風雲變幻的夏季來臨了。7月10日,委員會在參議院開第一次預備會議。7月12日在眾議院開成立大會。7月19日選舉國民黨籍的江西人湯漪為委員長。接下來就找辦公場所,北海團城、頤和園、三貝子花園和天壇,都是備選地點。經過實地調查,最後認為天壇祈年殿最合適,大殿可做會場,兩旁偏殿可供委員長和各位理事辦公,委員們休息、用膳之處都是現成的,稍加修葺,半個月後即可進駐辦公。

天壇以前是皇帝郊祀祭天的地方,建於明永樂年間,殿閣巍峨,氣象矞皇。古木千章,三伏無暑。任何人到此,都不禁屏息靜氣,放輕腳步,一種與蒼天對話的莊嚴肅穆感覺,油然而生。憲法的神聖,實可與蒼天並立。

然而,這時的政治空氣,與“宋案”前相比,已是物換星移,今非昔比矣。

“宋案”以後,國民黨在國會裏的抗爭,日趨激烈與極端,隻要能拆袁政府的台,幾乎無所不用其極,最初是彈劾官員、否決政府議案,後來幹脆不出席開會。袁世凱頭痛不已,忍不住在《時報》上大發牢騷:“現在看透孫(文)、黃(興),除搗亂外無本領。左又是搗亂,右又是搗亂。”50國民黨對此馬上回應,說是袁“向國民黨宣戰之表示”,所以國民黨不得不進行更激烈的“搗亂”。

梁啟超憂心忡忡地說:“國民黨之黨略,一麵在南倡叛,一麵仍欲盤踞國會搗亂……專務煽動議員四散,使國會不能開。”51但國民黨不是鐵板一塊,內分兩派:一為革命派,以原同盟會人為主;一為法律派,以原非同盟會人為主。法律派主張在法律範圍內活動,力爭在憲法起草委員會中的席位,但革命派則想方設法阻止委員會開會。祈年殿剛剛布置妥當,同盟會出身的參議院副議長王正廷便讓人剪電線、拆燈泡,使其不能正常開會。

在國會之外,孫文更號召江西、湖南、安徽、廣東、福建五個國民黨控製的南方省份興師討袁。江西都督李烈鈞、安徽都督柏文蔚和廣東都督胡漢民積極響應。三督聯手,聲威震動大江南北。

國民黨在北京、上海一帶,有一個名為“鋤奸團”的暗殺組織,十分活躍,主持人除了陳其美之外,還包括林森、葉夏聲等國會議員。1913年5月24日,駐揚州的第二軍軍長徐寶山被暗殺,據猜測,凶手就是“鋤奸團”成員。國民黨希望激起事端,但政府卻不動聲色,以致進步黨議員在國會質問政府:“此案(指徐寶山案)發生前,南方各處私運軍械,擅調軍隊,紛紛見諸事實,政府何以置若罔聞?”52袁世凱沉得住氣,任你質詢,一概留中不發,他在等著國民黨的下一個動作。

國民黨的動作,層出不窮,暗殺和破壞活動,遍地開花。河南省城火藥局爆炸,死23人;湖北寧軍第一師師長被殺;湖北督署高等密探周九璋的母親、妻子、兒女全部被亂刀砍死;上海製造局受到圍攻,軍械被搶劫;各地破獲鐵血團、討賊團等組織,不一而足,全部是國民黨的傑作。

僅在北京一城,政府就破獲了七十多個暗殺機關,均與一個名為“血光團”的暗殺組織有關,這個組織專門針對總統和政府官員,成員據稱有五百多人,國民黨參議員謝持是其領導者之一,黃興是總指揮。謝持與宋教仁原來的秘書周予覺攜帶現金和爆炸品,從上海到北京,部署暗殺袁世凱。但周到京後,即向政府舉報,5月17日,京畿軍政執法處拘捕謝持,從他家中搜出一堆爆炸物。

張繼抗議,聲稱不能隨意逮捕議員,要求政府放人。政府方麵說,這是司法問題,政府不負責,亦無答複的義務。參議院致函軍政執法處,稱議會是立法機關,重要人物應特別保護。軍政執法處把謝持放了出來,要求他在京聽候傳質。但謝持一出樊籠,馬上逃離北京,躲進了天津的法租界。

段祺瑞出席眾議院時,議員們還在一個勁地追問為什麼要違法逮捕謝持議員,段祺瑞畢竟沒有袁世凱的修為,脫口而出回答:“謝是血光團的財務部長。”議員馬上群起反問:“你說他任此職有什麼證據?如果有人說段總理是血光團財務部長,你也承認嗎?今日政府處處皆違法,四萬萬人皆不得安寧,是皆政府違法使然,誰負其責?”把段祺瑞問得臉色鐵青,不知如何應對。

國民黨把挑戰升級,胡漢民以一省長官的身份,公開發表措辭激烈的通電:“粵省兵尚充實,械亦精利,軍心團結。誰為禍首,顛覆共和,當與國民共棄之。”53這是以武力挑戰中央。袁世凱像一隻獵豹,耐心地等候著獵物露出破綻,以便作出致命一擊。現在,他可以鬆一口氣了,胡漢民的通電,給了北方出師的理由,他終於可以調兵遣將,揮軍南下了。

國民黨反對中央,一是宋案,二是大借款案。除此之外,還有中俄蒙協約事件,雖然不是國民黨與政府衝突的焦點,但發生在敏感時間,亦掀起軒然大波。事起於辛亥革命爆發後,外蒙古庫倫活佛哲布尊丹巴在俄人慫恿下,宣布獨立。1912年11月,俄國與外蒙簽訂《俄蒙協約》。國內輿論當然同聲反對,但1913年5月,中國政府與俄國訂立《中俄協約六款》,承認《俄蒙協約》。湯化龍痛斥這是“失主權,喪國土”,國民黨也強烈反對,把它作為攻擊政府賣國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