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肇始與先驅(1 / 3)

20世紀初發端的中國國學研究,與日本的關係至為密切。梁啟超作為國學研究的重要肇始者,其學術生涯與國學研究的前半期相始終,在許多方麵不能不與日本發生聯係和影響。不過,仔細考察,與這一時期中日兩國學術界交往繁密的情形相比,梁啟超與日本中國學研究者的關係可以說相當疏離,而且前後更顯示出由合而分的過程趨勢,以至當其生命終結之時,日本東西兩京的中國學界幾乎毫無反應。由此不僅可以探討梁啟超學術中外來成分的淵源,更能進而驗證其利弊得失。因為對於他的學術貢獻與局限,見仁見智,其在世之日即分別甚大,身後評價更加判若雲泥。此案於理解近代中國學術發展至關重要,梳理清楚,適以鑒今人而昭來者。

梁啟超的學術研究,嚴格說來是從流亡日本後才正式發端,且一開始就與國學結緣。其生平一般大別為戊戌、辛亥、民初、晚年四期,始終搖擺於政治與學術之間,而各有側重。距政治越遠,即與學術越近。其政治活動又分為政論與政務,政務越多,則學術越少;反之,純粹政論時,學術比重相應上升。原因很簡單,雖然梁啟超批評中國傳統思想“好依傍”的舊習,由經史中尋求經世之道,畢竟是那時人們的立論基礎,例外則為無根。萬木草堂時期,梁啟超已開始聽康有為與陳千秋等人論學,但程度尚淺,“有聽受,無問難”。掌教時務學堂之際,思想鼓動大於學術研討,“其論學術,則自荀卿以下漢唐宋明清學者,掊擊無完膚”,幾乎是康有為萬木草堂言論的翻版。眾門生事跡顯著者,多在從政一麵。至於論學,則後來成名的楊樹達雖然師事甚謹,所宗反而傾向與之對立的葉德輝。戊戌變法失敗,梁啟超被迫離開權力中樞,避禍東瀛,主持政論之外,便欲開始深入一步的學術研究。

1902年夏秋間,梁啟超致函黃遵憲,提出創辦《國學報》,由他本人和黃遵憲、馬鳴三人分任其事,其意在於“養成國民,當以保國粹為主義,取舊學磨洗而光大之”。黃遵憲雖然稱讚“至哉斯言。恃此足以立國矣”,但表示兩點異議:其一,“《國學報》綱目體大思精,誠非率爾遽能操觚”,建議先作一國學史;其二,認為“中國舊習,病在尊大,病在固蔽,非病在不能保守也”,主張先“大開門戶,容納新學”,待數年後新學盛行,再倡國學。此事議而未成,卻是近代國學概念的重要肇始。

梁啟超擬辦《國學報》,動因之一,當為針對康有為的保教尊孔主張。戊戌後,師徒二人一度政見分歧明顯。1902年初,梁發表《保教非所以尊孔論》,與康的宗旨公開衝突。其欲磨洗光大舊學,顯然有從經史正途中尋找不尊孔的依據之意。在梁啟超看來,中國學界最光明的時代莫過於戰國,原因在於思想自由,“孔子之所以為孔子,正以其思想之自由也”。保教尊孔,則精神相反。在答複康有為的指責時,他接受了黃遵憲暫不宣傳舊學的意見,以鼓吹新學說改變國人思想為救國急務,但仍堅持連黃遵憲也不以為然的批孔。動因之二,欲以保國粹養成國民,則是受日本國粹主義思潮的影響,且引日本為依據。1902年3月,梁啟超在《新民叢報》第3號發表《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開卷即揭出由學術思想求一國之精神的主旨,並特意對青年聲言:“自今以往二十年中,吾不患外國學術思想之不輸入,吾惟患本國學術思想之不發明……不然,脫崇拜古人之奴隸性,而複生出一種崇拜外人、蔑視本族之奴隸性,吾懼其得不償失也。”所以黃遵憲婉轉反駁道:“持中國與日本較,規模稍有不同,日本無日本學,中古之慕隋唐,舉國趨而東;近世之拜歐美,舉國又趨而西。當其東奔西逐,神影並馳,如醉如夢,及立足稍穩,乃自覺身在亡何有之鄉,於是乎國粹之說起。”後來梁啟超致函康有為時引申其意,稱日本明治初年亦以破壞為事,“至近年然後保存國粹之議起。國粹說在今日固大善,然使二十年前而昌之,則民智終不可得而開而已”。此外,喜好佛學的梁啟超曾與日本僧人討論過佛教救國之事。這一段反複,為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歐遊歸來轉向東方主義埋下伏線,表明他雖然趨時擅變,畢竟有一以貫之的思想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