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人在校對科上班,但因為是編輯下放鍛煉,所以我仍需同時審讀編輯部的部分自然來稿。很快,從自然來稿中刨出一粒金子。
江西農村的一個小夥子,叫羅永昌,寫了一部長篇小說《爹爹坑》,寫他家鄉的一些人情世故。故事出奇地好,句子出奇地拙樸,有點像賈平凹,沒太被汙染卻又有心的農民小天才。我連夜寫了誇獎的審稿意見,第二天把稿子送給當時的編室主任。主任看完也頗多溢美之辭,囑我跟蹤這位作者。
之後幾個月內,我和羅永昌往返書信二三十封。那時還沒有網絡,全是白紙黑字真正的信,沒一句閑言碎語,全在談小說。短則一兩頁,長則七八頁。他接受了我不少建議,將小說徹底重新翻寫。
一天傍晚,正要離開辦公室,突然接到電話,居然是羅永昌,說來北京了,參加中央戲劇學院的招生考試。
半小時後,我見到了這小哥們兒,差不多和我同齡,典型農民相,傻傻的憨憨的,衣著寒酸。緊張,外加贛南口音很重,幾乎說不利落話。聊了半天才知道,這是他生平頭一次走出江西,當然也是頭一次來北京,更是第一次見編輯,《爹爹坑》是他寫的第一部小說。我對他說:你別緊張,那什麼,我呢,也是頭一次見作者。
後來小羅沒考上中戲,又去考北京電影學院,同樣落榜。依他的說法,來了北京才知道,即便他過了文化考試的關,麵試時也肯定要被刷下來。我問為什麼,他結巴吭哧半天,最後說:我和那些人太不一樣了……我太土了。
《爹爹坑》終審沒能過關,當時全社正在壓縮選題,如小羅這樣的新作者,是首當其衝的壓縮對象。我找終審據理力爭,說小說寫得如何棒,終審說,小說寫的是不錯,但確實沒有好到那個地步,先放放吧。他還借機給我上了一課,說出版社這麼多年下來,真正從自然來稿中挑出來最後出版的,隻有一位作者的一部小說,也是河南一個農民。我當時聽了這話,想起在學校,周邊不少同學動不動就往出版社投稿,期待有朝一日突然被選中,真是瞎折騰。
這是我頭一次以編輯身份與作者打交道,前後耗時半年多,結果出版未遂。後來我說服出版社,給小羅所在縣的群眾藝術館寫了推薦信,沒過多久,小羅被調到縣上工作,吃了皇糧。他很高興,又寫了好幾頁紙的信,謝了又謝。我心裏有愧,沒再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