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了充分肯定的審稿意見,正式申報選題。申報前,先與周明明協商,定了書名,就用最樸實的,《冰心近作選》。然後,周明明提了個問題--她覺得自己不少編輯工作都有利用公家之便的嫌疑,比如用單位的複印機印文稿,用了上班時間,等等;另外,要出版,也必須經過冰心本人同意,所以她提出,請她的頂頭上司、文學館當時的副館長舒乙共同擔當這本書的編選者。舒乙是老舍之子,和冰心關係形同母子,有他協助,老太太那兒的版權自然無虞。我當場誇讚師姐就是師姐,想得周到。
為簽出版協議去老太太家拜訪。她看著我說,現在的編輯這麼小啊!我說,不小啦,二十多啦!我小時候就來過您家,跟家長一起來的,那會兒確實小,不過估計您早不記得了。老太太一邊致歉一邊樂,說就你這樣,還什麼“小時候”!然後,老太太又問我哪兒上的學。我說,我跟您是校友呢。她一愣,問怎麼個友法。我說,我中學上的166中學,前身就是您曾經上過的貝滿女中。每次學校大會,一講光榮曆史,必提您大名。老太太開懷大笑,然後說:你不錯,愛說話,不緊張,我就怕那些來了緊張的人,好像我是老怪物似的。小孩子就該天性活潑才對。
老太太那年九十周歲,在她眼裏,絕大部分來訪者都是小孩子。
書印出來,去送樣書和稿費。老太太的女兒吳青開的門,先堵住我囑咐:老太太最近身體不太好,一刻鍾吧,就走,成麼?我當然點頭如搗蒜。進了老太太那間灑滿陽光的臥室兼書房,她正笑嗬嗬瞧著我,嗓音渾厚地招呼:可算來了,我這兒等半天了,坐以待幣--坐等人民幣。
我是頭次聽到這說法,當場樂噴。很多年後,看到老太太眼裏另一位“小孩子”李輝一篇文章,也憶及這一說法,看來老太太對此成語改造挺得意,不時用用。
我跟老太太說:您是我做編輯第一個作者呢,所以有兩個請求,一是討本簽名書做紀念,二是要跟您合影。老太太說:都答應。先照相。
合完影,她扯過手邊的一杆圓珠筆,在我遞上的一本還散發著新書油墨香味的扉頁寫:楊葵小友留念。寫完後說:哎呀,應該寫小校友更準確。
後來老太太又和我聊了很久,她心愛的那隻大白貓不時躥到桌上,旁若無人,悠哉遊哉。她聊作家協會的一些現狀,居然對很多人事全盤了解,出乎我意料;她聊“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這話被我記到現在,多次寫文章時引用;她聊原來在燕京大學的往事,還記得她說:我就不愛聽什麼“別了,司徒雷登”,人家司徒雷登幫過很多進步學生,好幾個人都是坐著他的車,才去了解放區。應該感謝每一個幫助自己的人,忘恩負義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