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記著之前吳青老師的囑咐,不敢多扯,隻靜靜地聽,不時瞄手表看時間。漸漸地,老太太說話直氣短,大白貓再溜達到手邊,也懶得去撫弄了。我趕緊站起身告辭:老太太,您該休息啦,別累著,都賴我纏著您說話兒。老太太定了定神兒,一臉十分無奈外加歉意地說:確實累啦。
半個多月後,老太太托人轉交來一個信封。打開一看,原來她逐字逐句把《冰心近作選》讀了一遍。書裏夾了十幾張小紙條,標識那頁有文字改動。我嚇出一身汗,當即推開案頭正在進行的工作,逐一核對。核完發現,真正校對錯誤不多,絕大部分都是老太太對自己文章的進一步語言錘煉,希望我們再版時改正的。
掩卷汗落,但這汗沒有白出,從此之後,每次在書稿核紅樣上簽字付印時,老太太親手批改的那本書的模樣都會在我腦海浮現,我會隨時警告自己:真的仔細了麼?編校質量真的有保障麼?書出來要是錯誤太多,大道理不說,光作者這裏就交待不過去。
傅惟慈、董樂山
1990年前後,很多人在找一盤錄相帶,馬丁·斯科塞斯導演的新電影《基督的最後誘惑》,因為聽說它引發不少爭議,歐美多處教徒上街遊行。我知道它改編自希臘人卡讚紮基的同名小說,所以在找錄像帶的同時,出於職業敏感,還在找這本書,想趁熱打鐵翻譯出版。年底終於找到了英譯本,下一步工作是找譯者,首先想到翻譯界老前輩傅惟慈。
此前曾隨朋友拜訪過傅先生。他住在新街口一個胡同裏的胡同,獨門獨院。聽說那條胡同原本都是他家祖產。老先生特別可愛,玩心重,喜歡古典音樂,喜歡喝酒,喜歡和年輕人一起玩,常在家組織小型party,拌點涼菜,烤點麵包,買點熟肉,大酒一喝至深夜,西式文藝沙龍氣息濃厚。
傅先生1923年出生,通曉多門外語,尤其精於德語、英語,他翻譯的托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格雷厄姆·格林的《問題的核心》、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等等,都是我上中學時的摯愛。由他來譯,質量絕對有保障。
一天下午,包裏揣著《基督的最後誘惑》英譯本,求到傅先生門下。他說,書先放著我看看,然後再不提此書,隻閑聊。先聊旅行。他說酷愛旅行,隻要在家呆超過半年,就渾身癢,經常背個小軍挎就出門了。他給我看他的護照,說記不清這是第幾本了。護照裏,歐美多國使館的簽證花花綠綠,隻剩一兩張空白頁,又該換新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