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西海岸某市的大學校園內,《山》在中斷兩天之後重新拍攝。
警方初步的調查結果是一個報社青年攜帶槍支,朝人群放槍。校園裏治安巡查增了些,警方給出的答複也是作案者已經順利拘捕。好在沒造成什麼嚴重後果,這地頭偶爾走個火司空見慣,就跟放炮仗一樣。
這兩天裏頭譚嶽真是把淩青原往死裏整,分明就是讓他不要再拋頭露麵。譚嶽不知為何撩了毛,還放出狠話,說淩青原要是大事小事嘴不張,舌頭不伸直說話,就把這妖精吊在家裏天天上。
淩青原把媳婦的第一次家庭暴力歸為水土不服,自知理虧的他都生生扛下來了。不過依舊抵死不悔改。至於譚嶽說決計不許他出門,淩青原認為兩碼事,是不聽從的。作為一個重傷不下火線的工作狂,這回滿身的傷痕又不是他自己造——臉紅也不該是他一個。
眾人看見某某和某某某出現在片場,很逆天也很尷尬地有一種兩人果然是一家的感覺。大夏天裏頭,一個米色長袖襯衫嚴絲合縫,麵色蒼白步履維艱,偏偏不要人攙扶。另一個明明氣在頭上又麵帶不忍,難掩怒容還不離半步。
不過是一起“從別人家新聞裏跑出來的槍支問題”恰巧波及了劇組。導演撲地舍身救設備,索性都沒什麼大損失。可這兩人怎麼就跟決戰過似的。
“譚嶽,今天的戲你最好能一次過。”當著劇組的麵,淩青原全無表情地用不小的聲音說。
“那也得一群狒狒給力才行。”譚嶽回敬道。
“若是純‘突發事件’也就算了。你預先就料想到了,還不置一詞,毫無防備,不是腦殘嗎。”慕德禮一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模樣,給淩青原搬了個軟靠椅,示意他就做做象征性的工作,粗活髒活累活都扔給他這個副導得了。
“繞來繞去繞不開,可我又偏不可能提前預知襲擊哪兒來,純就是個突發事件。無法左右,隻當它不存在,自己照做自己的事兒。”淩青原坐到椅子上臉白了一下,語氣也不太好:
“我告訴譚嶽能怎樣,能避免嗎。他必然攔著我,生怕我出點閃失地限製我。我事先沒說,錯了我認。但我不能允許他瞎折騰、禁止我出門。”
慕德禮繞過他們二人的那點陰私,又開始甩刀子:“就怪你壓根沒想過平了淩道遠。結果讓他一個勁虐你。”
“嗬,淩道遠。難道我該聽邵偉乾攛掇,把我大名套在脖子上麵,明目張膽去見淩牧,告訴他是二兒子殺了我,給我個公道。”淩青原笑了一聲,牽動的肌肉有點多,腰酸腿軟渾身不自在,他笑得有些淒慘:
“滑稽。好不容易自由了,和他們扯上關係複又是數不清的明爭暗鬥。到頭來,還是活著做我自己為要。”
慕德禮暗地裏燒香祝他命硬,明裏砸吧了一嗓子。二人看見一切就緒,場記準備打板,就都噤聲閉嘴看著現場。攝像機跟著譚嶽走,一個很長的鏡頭。譚嶽第一次狀態明顯不對,呆板,哪兒有一點聽到建國喜訊的由內而發的歡快樣子。
淩青原火了:“感情用事,媽的我就不該用他。”這句話,離得近的工作人員都聽見了,個個兒想的都是哪管得起你們的破爛帳。
冷著臉喊了幾次停,譚嶽也給磨得沒脾氣,洋人狒狒們也從無規則熱運動幻化成穩定態核外電子運動。差不多第七次,淩青原喊了過。之後又拍了幾個短鏡頭和特寫,舞會這場總算過去了。
群演們各自散去,攝影師準備去補拍幾個場景。譚嶽和秦子鈺走下來,就看見淩青原臉色鐵青,雙手後背相握實則護著腰肢,努力直身而立:“譚嶽,你和我的個人矛盾不應該成為影響你演戲的原因。前兩遍你的表現,不用我說了。”
鮮明的淩導風格蹦出來了。慕德禮撇撇嘴,倒著走往後退了三大步。旁邊的秦子鈺意外地聽見年輕的導演肅聲說譚嶽,讓他為狀態差而向搭戲演員以及劇組道歉。
“我道歉可以。程導有一點我也得提醒你,器材有多重要,沒了可以重買重拍。而你不顧個人安危隱瞞‘情況’的行為,會給劇組帶來莫大損失。這點請你記牢。也請你為前天所謂的‘奮不顧身’道歉。”
淩青原大大落落地表示,自己以後絕對不會把器材安危放在自己安危前麵。他向劇組保證,會和大家一起拍完整部戲。譚嶽咬牙切齒地想他死鴨子嘴硬不認“真”錯,避重就輕地歪了樓。不過譚嶽也格外懇切地承認,演員首要職責是詮釋好角色。
之後,他們便踏上了回程。
按統籌的安排,他們應該是回國到承平,立刻轉外景地,先拍攝傅嚴在五九年後第一次被批-鬥,下放接受四年勞動教養的那一段。這一段情節是在第二幕的中後部,在淩青原的計劃中,十分鍾加。
在美帝的機場,譚嶽默默自掏腰包,給自己和淩青原辦了升艙,經濟轉公務。跨洋飛行太煎熬,位置狹小還久坐。淩青原膈應他財大氣粗,二人“矛盾”擺在這裏,示好也沒用。
隻要在有人,在公共場所,這兩人的形象就是界限分明的導演和演員,嚴肅到了秉公無私、六親不認的地步。機場裏畢竟是團夥行動,秦子鈺碰巧聽到了二人一次談話,他們話題外人不避,說白了就是爭執。
“這件事情,我提前告訴你有用麼。我能預知哪時哪秒子彈發射或不發,你能麼。既然都不能,防備有什麼用,我算知情嗎。況且我是導演,必須得跟組拍攝。譚嶽,你不要私心作祟,行為越界了。”
秦子鈺忽而覺得,劇組碰在校園巧遇到的可愛的槍支走火,或者不是個常例。
“你是導演,就應該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你有做到嗎。你沒有盡責,就無立場指責我行為越界。”譚嶽反駁,不過緩了口氣又軟了些:“情緒影響拍攝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保證以後不會有。”
話鋒一轉,譚嶽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撕碎了一般:“你也必須保證以後什麼事情都不、許、瞞、我。”
上了飛機,兩個特權階級就遠離其他群眾。尤其掛簾一拉,與世隔絕。淩青原也不再聲討和譚嶽的人民內部矛盾了,他疲懶地放了靠背轉臉靠窗就要睡去。譚嶽收起兩個座椅之間的扶手,安安靜靜地給他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