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至磨到了大暑,天氣熱得令人發指。同樣毫不消卻的還有導演瘋狂執著的程度。淩青原表示天熱了好呀,拍拍蚊蟲蒼蠅,多弄點兒艱苦片段到時候看需要采錄。導演組以為譚嶽又惹著了某某某,讓後者這麼跟他較勁兒。
終於,譚嶽,哦不,是傅嚴不堪體力勞作而病倒。領導因為他是“有罪”的人,不允許他去衛生院就醫。同情他的工友好不容易逮到了赤腳大仙,勉強把他病給看了,不過左腳也落下了殘疾。妻子竹芝聽聞丈夫患病,匆匆從城裏趕來。
竹芝攢下補貼買了營養品,卻被丈夫指責是浪費。家裏有青春發育期的兒子不說,他看書學知識也要錢。幾平米的小屋內,夫妻有一番對話。淩青原要求攝影給屋內全景,再長焦遠調兩人的麵部特寫,攝影又以頭搶地了。
“程導啊,那屋子就四平米。一盞孤燈那麼點兒光度。”王慶峰說。
淩青原擦了順著臉側流下來的汗水,套頭衫濕漉漉貼在身上,他有點沒形象地把袖子擼到肩膀,草草把圖扔給攝影表示自己分毫不退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王慶峰知道,大凡程導演敲定的事兒,副導不會反對,主演沒他說話的餘地。隻好悶悶不樂找到美術,那合計合計咱就把屋子拆一堵牆吧,然後再套一間屋子隔絕自然光。於是劇組就上演了災後重建的戲碼。
秦子鈺看這個個走火入魔力臻完美的人,尤其不達效果不罷休的幹勁,悄悄問譚嶽這程導演真是第一次導嗎。譚嶽笑笑。開機以來,有不少劇組和演員都問過他這個問題。
“程導已經到了不瘋魔不成神的地步。”有個化妝師曾經一邊化妝一邊跟譚嶽說:“還記得之前一陣子程導老說‘不’,怪我頭上呢沒把您表現得更浮腫。”
道具說大飯盆子不必說,農具都是從農民家裏按照上世紀那模樣找來的。他還曾經想跟譚嶽吐槽糞桶的事兒,被譚嶽厲聲製止了。譚嶽表示,不管是真糞假糞,人糞狗糞,他絕對不想知道!譚嶽轉念又心安,摸了糞挑了坑,他還碰那妖精。吃了糠咽了菜,他還吻過那妖精。也該那妖精受著。
布景終於重新搭好,攝像也嘟囔著就位。男女主演也從故事板火柴棍變成了真人演繹。
傅嚴在床上斜倚著,被病痛折磨。竹芝進屋放下營養品,走到床邊,深情撫摸丈夫的臉,短短三年,他就變得如此叫人認不出來。
“主演,深情。尤其,子鈺。”淩青原喊了停,他示意副導強調劇本。
傅嚴領導通知他妻子丈夫急病,女人接到電報匆匆上路。一個瘦弱婦女,背著幾十斤重的衣物食品獨自行走。路長夜長,她深一腳淺一腳,一盞路燈也看不到。直到夫妻相見,淚水漣漣。這一個前因後果,得放進去竹芝多少的苦楚思念,夫妻再見,得多激蕩的情緒體現。
粗布衣衫的秦子鈺無奈地望著譚嶽。後者揚眉微笑說:“你更深情點兒。三年不見的隻有片紙聊寄思念的夫妻。哦,別想太多,那就是個導演。”
秦子鈺咬牙。竹芝重新推開門,看見丈夫第一眼,失神。立刻手鬆,帶來的罐子包袱落地。竹芝小步快走到床前,依沿坐下,右手顫抖著撫摸過丈夫的臉側,抱著他痛哭流涕。淩青原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傅嚴……你為什麼不努力爭取摘帽。為什麼不好好反省錯誤。”竹芝直起身,心焦難過悲痛地注視著丈夫。
傅嚴長長地“嗬”了一聲,上氣不接下氣:“我有錯,我反省。反省得不夠,我再反省。可是我怎麼能……”
傅嚴沒把話說完,憔悴中,一雙眼睛深深注視著妻子。他在用無聲的言語告訴她,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揭底汙蔑栽贓的事兒。無心傷他而被迫揭發檢舉者,他寬容。有心者,他雖惡、雖無奈,卻理解,大勢如此。
竹芝無奈,她理解丈夫,她手撫上他心窩,那裏放著他的良知。傅嚴抓著她的手,稍微支起了身體:“唾麵總會自幹,可如何能……笑魘迎人。竹芝,我要的東西,你帶來了嗎。”
“傅嚴,我看還是不要再讓史密斯寄送期刊了。你好好交心,端正思想。生活費,顧吃食都勉強呢。”
傅嚴撒了妻子的手,反複重重搖頭,他想妻子怎麼這麼不理解他。食糧,又豈隻有飽腹之物。一步慢,步步慢。他痛心疾首:“回頭我回到工作崗位,跟不上學科發展,做實驗帶學生,可就落伍了。”
竹芝提醒:“又紅又專你可別隻顧一頭。”
傅嚴連聲:“對對對,可不是可不是嗎。”
傅嚴問了兒子和學校的情況,竹芝安慰他,等到態度端正、政策鬆動就能早日調回。竹芝告別丈夫,雙目盈盈淚流心田。
這一段鏡頭過後,就是傅嚴收到了回調通知,告知他帽子摘了上級允許他回原工作崗位。他在鬆嶺的第四個年頭,一九六三年。
“妥了。”淩青原語調活潑。終於傅嚴在鬆嶺勞教的春夏季戲拍足,該回承平了。飽受蚊蟲叮咬困擾的劇組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