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百零一章(2 / 3)

承平市是《山》這部電影重要的拍攝取景地。傅嚴一家三口歸國後在承平大學任教,生活在這座城市,而故事背景裏風暴漩渦的中心也是在這座城市孕育。

淩青原給了劇組小幾天休整,當然,最主要是讓主美準備場景服飾。再一次開機,是在一個小四合院裏,傅嚴的家。三口人在這間院落度過了從五三到六六年的時光,其中近四年傅嚴不在,兒子和母親相依為命。六六年之後,三口人便是支離破碎了。

淩青原微笑著看譚嶽擺脫了一副病態,三人回國,年輕夫妻和九歲的孩子。歸國之初,傅嚴的工作漸漸進入正軌,他滿懷期待著新生活,家庭是穿插在工作境況中的幾個鏡頭,不多且拍得很順。更重要的是,傅思的少年期結束了。

整部戲開拍之前,淩青原曾和主創激烈討論過他何時出演傅思。傅思的生命曆程可以簡單分為兩段,五七、五八年雙反開始前,傅家不受政治衝擊,生活寧靜溫馨。五八年之後,傅家隨時局動蕩而出現裂變,單純的少年也漸漸和父親不太相容。

一九五八年,傅思十四歲。慕德禮讓淩青原從這一刻開始扮演傅思。而淩青原從演員的角度,認為找一個青少年過度一下,自己過了六三年再接演比較好。爭執難下,譚嶽說,交給化妝師決定。

結果裝嫩效果非常好,慕德禮完勝。在化妝的妙手下,程鶴白完全能扮演十四五歲的少年,何況他還懂得釋放少年青澀的氣質,就是稍微……高了一點點。老慕暗搓搓戳著譚嶽說:“說不準青原來就行。”

讓三十六歲的男人演十四五歲少年,淩青原和譚嶽一巴掌把他扇到西班牙去了,當然,兩人理由各不相同。

近兩個月下來,淩青原作為導演已經完全統合了整個劇組。當然,某兩人也功不可沒。現如今,他將以演員身份來展現自己多彩的另一麵。

淩青原的傅思登場第一幕,放學歸來,聽見父親在院子裏拉琴。晚飯時間,傅思聊起學校趣聞,間或點到風氣立場,被父親帶過。在那之前,傅嚴曾經發表過不讚同院係調整的言論,反對學科建製全盤蘇化。風波起,他被看成是潛在的右分子。

化妝的時候,譚嶽開玩笑地和淩青原說:“早就料想提琴會拉給你聽,所以我學得格外刻苦。”

淩青原回了他一嘴:“是給所有觀眾。”對於傅嚴而言,在難以言說的沉默歲月裏,大提琴就是他從心而發的言語。一曲無詞歌,平靜之處宛如微風,樂聲跌宕如心緒紛騰,激蕩過後複又如泣如訴。

淩青原站在四合院門前,院裏傳來了悠揚的琴音,優雅、精致、雋永,如拉琴的男人。日光閃在灰色的瓦牆上,高大銀杏樹青綠的枝葉,一片恬靜祥和。穿著學生製服的傅思蹦跳著走進家門。

父親正坐在樹蔭下頭,雙眼輕合沉醉地弄弓。橘紅色的提琴,穿著白色襯衫的男人。課畢下班,這是他最好的消遣。

“爸。”傅思輕輕喚了他一聲。傅嚴睜開眼睛,對兒子輕輕點頭,憐愛而溫慈地示意他進屋。父子之情,不似驕陽炙烤,卻如銀杏根深,枝幹筆挺枝葉繁茂。

慕德禮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叫了過。淩青原從屋裏走出來,看了回放也點點頭。下一個鏡頭,一家三口桌前吃飯。

譚嶽,也就是傅嚴,他的兒子兼小妖精天真可愛地說著日間趣事,說老師說同學,說起我們的敵人和我們的朋友,可以團結的和可以爭取的。夫妻倆交換了一個眼神,竹芝囑咐兒子多吃菜,傅嚴口吻輕鬆地聊起大學課程和教學。

鏡頭順利過了。秦子鈺還坐在圓桌前發愣,她仿佛是妻子是母親。對麵兩個男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她片刻清醒,不是妻子也不是母親。為了掩飾剛才一刻的失態,秦子鈺開口惋惜歎道:“父子倆分道揚鑣的種子,竟然在這一幕就種下了呢。”

淩青原點點頭肯定了她:“分道,卻不是哪個人的過錯。或者隻能說是一輩子的誤解。一條繩,開始鬆鬆繞了個圈兒,後來一不小心,死結了。”

譚嶽很想摸兒子的頭發,終究忍住了,他沉默著接過道具遞來的琴,撥弄著琴弦。下一幕,在院子裏父親告訴兒子,每個人,都有那麼幾根弦,天使與魔鬼,最粗的那根叫良知。

《山》在承平市取景開拍之後,有不少沒到上場時候的演員都過來觀摩。老演員不必說,自然是來查看導演和演員水平的,丁柏和方文雋得了空,就天天往劇組跑。

這一幕,五九年後傅嚴去了鬆嶺,家裏隻剩下母親和孩子。譚嶽站在場邊,和眾人一道看著淩青原和秦子鈺的對戲。

在傅嚴被送往勞教的前一天,竹芝把他那把大提琴擦了又擦。他走後,她用布把琴盒裹得嚴嚴實實,放在頂櫃上。她扶著傅思的肩膀說:“等你爸爸回來。記得絕對不許動。這是你爸爸最喜歡的東西。”

十五歲的傅思似是而非地點點頭,他好像明白父親去了哪兒,為什麼去。他好像也明白了,學校裏老師說的批評、團結、爭取是什麼意思。原來他爸爸,不是“我們”完完全全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