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水西瓜(2)(2 / 3)

王屋山已經站到了南首的屏風後,預備上場,聞言後更是驚喜異常,之前李雲如風頭出盡,下次夜宴未開,便已經以雙鳳琵琶先聲奪人,她本以為今晚再難在氣勢上壓過李雲如,卻想不到韓熙載竟會主動為自己擊鼓伴奏。僅憑這一點,她就恨不得要開懷大笑了。抬眼向李雲如望去,她正悶坐在榻上飲酒,適才的風光早已經煙消雲散。

李家明關愛妹子李雲如,知她素與王屋山爭鬥得厲害,見她怫然作色,便忙過去緊挨她左首坐下,左手抓起肴桌上的酒壺,為妹子新倒了一杯酒。李雲如端起來又是一飲而盡。李家明歎了口氣,正欲安慰幾句,隻聽得鼓聲“咚咚”響了兩下,絲竹樂聲頓起,舞場就此開始。

驀見王屋山自屏風後掩麵轉出,神韻飛揚,恰如出峽的雲,被風冉冉吹將上來。她所跳的獨舞,正是其最拿手的《綠腰》,屬軟舞一係,動作以舞袖為主,節拍先散後慢再快,對舞者的要求極高。

隻見麗人在場中旋轉著,眼波流盼,腰肢如水蛇般扭轉翻騰,婀娜妖嬈,腳下蓮步淩波,飄逸而柔美。揮舞的雙袖靈動異常,輕如雪花飄搖,又像蓬草迎風轉舞。她本就身材苗條,長袖窄襟的長綾衣更顯其纖細窈窕。尤其是在燈燭的輝映下,綾衣灩灩閃動,藍中泛綠,炫出一種奇特的華麗效果,仿若盈盈碧波蕩漾在眼前,別具幽芳冷豔之致,充滿了令人欲罷不能的誘惑。

就連李家明這等見過大世麵的歌舞大家也不由得嘖嘖稱讚,暗道:“這‘江南春’果然名不虛傳,又華麗又不失清爽,這趟廣陵還真是不虛此行,為小丫頭帶回了江南春,又為妹子尋訪到了雙鳳琵琶。”

忽有鼓聲傳來,氣若遊絲,若有若無。過得一刻,聲音漸大,“得得”如馬匹奔跑的蹄聲,有由遠及近之勢。眾人聞聲向韓熙載望去,他正專注地盯著麵前的花盆鼓,輕擊滾奏。這花盆鼓因狀如花盆得名,又稱缸鼓,音色低沉柔和,比一般的堂鼓滑膩許多,正適合配奏《綠腰》這種女子獨舞。

舞姿婆娑中,鼓聲突然加快,變得清脆響亮起來。王屋山的舞姿也隨著節拍急遽變快,滿堂翔舞,恰如一隻蝴蝶,忽低忽昂地飛來飛去,輕盈之極,娟秀之極,典雅之極。羅袖漫舞翻飛,淩雲縱橫,空靈剔透,每每揚起之際,更有陣陣冷香激蕩飄出,令人聞之欲醉。原來她早已經在雙袖中藏下香粉,隻須大力揮袖,香粉即隨之灑出。眾人驚歎於眼前女子舞態飄逸敏捷,宛如鴻鳥驚飛,眼花繚亂之際,更兼異香撲鼻,無不心醉神迷。

李家明更是激賞不已,忖道:“這小丫頭的舞技又更上一層樓了。即便是官家在此,也定會擊節稱讚。”一想到“官家”,又暗自慶幸起來:“幸得小周後多妒[3],不然小丫頭恐早被官家收去宮中了,不免落個與窅娘一樣打入冷宮的下場。”

不過,人群中也有對眼前麗舞心不在焉的,譬如朱銑,自秦囗蘭進花廳後,他便一直想尋機問清所謂“盜賊”一事,但始終未得其便,好不容易等到眾人張口結舌驚豔於《綠腰》之時,見秦囗蘭正站在近門處,趕緊溜到她旁側,壓低嗓子問道:“那江寧縣吏可曾搜到進府的盜賊?”

秦囗蘭微微搖頭,一指大門處,隻見老管家正陪同張士師站在一旁正饒有興致地觀舞。原來適才鼓聲一響,秦囗蘭便與老管家一道去庭院外尋到了張士師。奇怪的是,張士師搜遍了湖心小島,並未見到有任何陌生人,他由此推測那陌生男子已經混入了花廳。秦囗蘭卻更堅定地認為張士師不過是想找理由留在韓府,既是如此,便如他所願罷了。當下也不揭破,隻說已經在院內詳細找過,並未發現任何可疑形跡,不如請典獄自己前去堂內,一來或可發現蛛絲馬跡,二來可以觀舞。張士師不便拒絕,於是一道進來堂內。眾人注意力均在王屋山與韓熙載身上,竟無人留意到幾人的進進出出。

朱銑聽了究竟,不免更添一層憂慮——若是無人潛入府中,那麼當時偷聽之人一定是府中人了。之前他與曼雲、丹珠二女一道入來堂內時,夜宴已經開場,廳內諸人正聚精會神聽李雲如彈奏琵琶,甚至連仆人小布和大胖都縮在侍女背後聽著,隻有主人韓熙載正從屏風後轉出來,重新回到三屏風榻坐下。朱銑見狀,開始懷疑適才躲藏在紫藤花架後的黑影正是韓熙載本人。雖然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疑慮有些匪夷所思,卻不由自主地有這樣的念頭。正當他呆望韓熙載揣度不已的時候,對方突然抬眼望了他一眼,這一眼雖平平無奇,亦很快轉開,但朱銑看來似乎別有深意,未免更加驚懼。再環顧堂內,桌椅、座次已經挪亂,隻剩了李雲如近旁的位置,他稍微躊躇後,走過去坐下,因自身完全在韓熙載視線之內,不得已扭轉頭望向李雲如,裝出凝神靜聽的樣子來。此刻聽到秦囗蘭確認說並無外人進府,更加堅定他之前所想,一時心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額頭竟是冒出顆顆汗珠來。再看身旁的秦囗蘭,神情高曠,似絲毫不以為意,正以超然淡漠的旁觀者姿態觀看一場盛大的人生表演,而她並不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