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水西瓜(2)(1 / 3)

當今國主李煜佞佛成癖,在宮中大建佛寺,廣募僧人,每遇齋食之日,凡諸郡上報死刑犯,均在佛像前點燈,稱為“命燈”,能達旦夕者免死。那些被依法判了死刑的富商大賈往往厚賂宦官暗中為其續燈,因此而得免死者不計其數。對於犯罪的僧人,也不依法律製裁,隻讓他們誦經念佛後赦免。一些不法之徒見當和尚有利可圖,爭相剃度出家,如今這金陵城中佛寺眾多,大小僧眾多達一萬餘人,其中多有貪贖淫邪之輩,均由朝廷出錢供養。韓熙載上書力諫,奏書中頗多直言譏誚之語,惹怒了李煜,以其行為放蕩、有失大臣禮儀的罪名免去了他的官職。此事又牽扯到監察禦史柳宣,柳宣素來反感韓熙載生活放縱,多次上書彈劾,因而韓熙載罷職被認為是柳宣進了“讒言”的緣故。柳宣為了表明自己公正無私,多次上書為韓熙載鳴冤,請求官複原職。李煜不勝其煩,斥責道:“你又不是魏徵,為何頻好直言?”柳宣絲毫不讓,回答道:“臣當然不是魏徵,可陛下也不是唐太宗。”李煜無言可對,然則始終不肯起用韓熙載,虔誠禮佛照舊。

按理來說,這德明應該正在韓熙載所痛恨者之列,因為當初渡江南下向李煜講述六根四諦因果循環之說、勸其向佛的“罪魁禍首”正是德明。但不知道為什麼,韓熙載被罷官後反倒與德明多有來往。盡管他素有言行“不拘常理”之名,但此舉還是令旁人大惑不解,有人推測他是想借德明之手官複原職,有人說以他清高之為人諒來不至於此,甚至連朱銑、陳致雍這等夜宴老友亦不解其意。

而德明見到眼前一派珠璧交輝、珠歌翠舞景象,自己似乎也覺不妥,頗現局促之色。還是韓熙載搶上前來,雙手合攏,向德明作“佛印”之狀,笑道:“長老,你可是姍姍來遲了。”德明忙還了一禮,歉然道:“貧僧[2]出城時已經夜禁,出南門時很是費了一番工夫,抱歉得緊。”

雖費了一番工夫,畢竟最終還是出城了。眾人聽說他竟然可以在夜禁關閉城門後照常出城,暗忖自己在目前形勢下尚無此等本事,不免心中有些憤憤起來。尤其是朱銑、陳致雍更是不平,僧人素來在金陵城內享有特權,若真是到了宋兵壓境的那一天,他們能保得南唐一方平安麼?

氣氛突然有些微妙了,較之周文矩、顧閎中乍然現身時的冷清,更多了幾絲對立的情緒。陳致雍更是心想:“倘若張洎在此,多半已經出言譏諷了。”

德明既是得道高僧,又有南北漫遊的豐富經曆,人情練達,一眼就能洞悉這些人眼中又是吝嫉又是氣鬱的複雜情感。然而,他們又有什麼資格來嘲笑他呢?而今南唐經濟凋敝、強敵壓境,這些自命不凡的官僚還不是一樣沉湎酒色、無所作為?他心中有所慨歎,表麵卻若無其事,笑道:“貧僧既錯過了開場,下麵的可不能再錯過了。各位請繼續,別壞了雅興。”

眾人聽他對夜宴饒有興趣,毫無出家人的澹泊,均心下想道:“什麼得道高僧,原來是個花和尚!”心下既不以其為然,也不再以為意,當即哄笑道:“長老說得對,別壞了雅興。下場該到軟舞了,快挪出地方來!”

秦囗蘭忙帶領侍女上前將南首桌椅盡數撤掉,肴桌上剩餘的酒菜等先臨時挪到三屏風榻前的肴桌。很快,南首騰出了一大塊空地,又在東麵擺了五個圓凳,供伴奏的樂伎們就座。李家明則從屏風後推出一麵紅色的花盆鼓,預備自己為王屋山的軟舞伴奏。人群中看起來最為期待的人是郎粲,他飛快地離開了臥榻,坐到花盆鼓旁的椅子上,那裏離場中心更近。

眼見王屋山站在場邊躍躍欲試,李雲如的興奮逐漸黯淡了下去,她回頭見到韓熙載重新回到臥榻坐定,便跟過去坐在他的右首。正欲開言討好之時,韓熙載卻突然站了起來,脫掉了外衫順手放在扶手上,走向李家明道:“讓我來試試。”

李家明大為詫異,道:“韓相公親自下場擊鼓,可謂是十分難得了。”一旁舒雅也附和道:“是啊,實在難得,恩師多少年沒有如此了。”一言既出,始覺不妥,一轉眼,果見李雲如正狠狠地瞪著自己。他一時慌亂,有心走過去向李雲如解釋,又意識到大庭廣眾之下,時機並不適宜,是以腳下剛動,便又停住。

卻見韓熙載從李家明手中接過槌杖,試著掂量了一下,笑道:“久不彈此調,手都生澀了。”李家明道:“‘頭如青山峰,手如白雨點’。這可是當年韓相公你教我的。”韓熙載哈哈一笑,道:“好,看我今晚能不能做到‘頭如青山峰,手如白雨點’。”

眾人聽聞主人要親自下場為愛姬擊鼓伴舞,頓時興致大增。德明特意站到了韓熙載身旁,以察看得真切。陳致雍又笑道:“唐代明皇帝曾親自為楊貴妃擊鼓伴舞,而今我南唐也要有‘擊缸鼓、綠腰舞’的千古佳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