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水西瓜(1)(1 / 3)

隻聽見“咯嘣”一聲脆響,那大瓜順刀而開,不料內裏沒有瓜瓤,隻有瓤水,整個瓜皮包住的是一大泡水。隻在瞬息之間,那瓤水已經漫過了玉盤,往肴桌亂流,一股濃厚的腥臭氣開始四溢。其他人聞聲圍了過來,見狀無不驚得目瞪口呆。

韓府夜宴的特色不在美食,而在於美女與樂舞,琵琶則素來是宴會開場的序曲。音樂聲悠揚徐緩,如潭水般純淨透明,緩緩地流出了花廳,溢滿了湖心島,響徹在韓府空曠的上空。

秦囗蘭進來庭院後,並沒有立即進去花廳,而是佇立在廊下一棵石榴樹下,靜靜地聆聽著。皓月當空,人影燈光,清華無比。從她所站的位置,恰好可以透過窗戶清楚看到堂內夜宴全貌:韓熙載盤膝坐在三屏風榻上,如同僧人打坐一般,正襟危坐,一臉肅色,渾然不似他平時風流名士的做派;榻上右首另有一位紅衣白麵公子,當是新科狀元郎粲了,亦盤膝坐著,但他的神態要輕鬆得多,大概聽得入神,身子不自覺地前探,便用右手撐住身體,左手則隨意地搭在左膝蓋上;伴樂用的黃色節鼓已經搬取了出來,放在榻的東首,斜置在木製三腳架上。樂伎曼雲正站在節鼓旁,不時望一望右首的韓熙載,看上去似有什麼事急不可待地想要稟告,卻又不敢輕易打擾了他聽樂;榻前連擺著兩張肴桌,西首坐著畫院待詔周文矩,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心事很重的樣子,也不像其他人那樣目光在李雲如身上,而是側向顧閎中,仿若在向對方示意什麼;肴桌東首則坐著另一位畫院待詔顧閎中,背對窗戶而坐,僅微側著臉,看不清神態;太常博士陳致雍則坐在顧閎中左首,正緊盯著南首的李雲如,左腿微微顫動,有節奏地合著拍子;李雲如懷抱琵琶,坐在南首的屏風前,正對著三屏風榻,全神貫注地撫彈琵琶;朱銑則坐在她麵前的小肴桌旁,扭轉頭觀她彈奏;小肴桌的西首是王屋山,她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瞪著李雲如,心思顯然不在樂聲上;王屋山身後站著四人——侍女吳歌正不無嫉妒與羨慕地望著李雲如;舒雅手拿牙板,聚精會神地為琵琶和聲伴奏。其實這曲《潯陽夜月》以鼓聲伴奏效果更佳,不過舒雅不擅擊鼓,便隻能退而求其次了;李家明站在吳歌身旁,奇怪的是,他沒有關注自己妹妹彈奏,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榻上的韓熙載,大概也覺察到了主人今晚的不同尋常;樂伎丹珠憑立在屏風邊上,露出大半邊臉來,正朝韓熙載身旁的曼雲搖頭。

除了琵琶聲外,花廳裏再無其他聲響。然而安靜的表麵下,蠢蠢欲動的總是勃勃的欲望與野心,隻待樂聲一停,便又立即恢複了亂花迷眼的紛繁與熱鬧,這才是浮華夜宴的本色。

秦囗蘭瞧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她很清楚今晚的夜宴於她並不簡單,是一個不知道往何處去的夜宴。歲月荏苒,她已經數不清這是她第幾次參加夜宴,隻記得她第一次參加夜宴時,正是由她彈奏琵琶作為開場,一曲《夕陽簫鼓》技驚四座,自此她堂而皇之地步入了韓熙載的生活,過上了教坊女子夢寐以求的美好生活,多彩而浪漫。而今十幾年過去,她的幸福愜意時光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結束,韓府夜宴的開場曲亦已換了新人,殊不知李雲如彈的這支《潯陽夜月》,正是學自她的《夕陽簫鼓》。不過平心而論,李雲如在彈奏琵琶方麵確實很有天賦,節奏處理得流暢多變、絲絲入扣,難怪現今能如此得寵,在韓府姬妾中排名居首。然而得到的不見得是勝利,也不見得會幸福,十年後呢,又會是什麼樣的境地?

正在悵悵滿懷間,琵琶聲突然急促加快,嚇了秦囗蘭一跳。她定了定神,這是掃輪彈奏,意為漁舟破水、浪花飛濺,充滿安寧的氣息,已經臨近樂曲的尾聲了。她已經感覺到了,今晚的夜宴格外不同往昔,花廳隱隱透出的那種壓抑的氣氛已經清晰地傳達出了這一點。也許有人在為時局困擾吧,男人們總是這樣,任何時候都放不下權位名利。但無論如何,她希望早些離開這裏,熱鬧的人永遠在熱鬧,寂寞的人永遠想寂寞,而現在,她卻必須要進去了。

她正出神,忽背後有人訝然問道:“囗蘭,你怎麼在外麵站著?”回頭望去,老管家韓延正領著德明長老走過來,忙上前招呼。

德明身材高大,一身黃色袈裟,雙手合十道:“秦家娘子。”自知身為出家人,實在不該出現在夜宴這樣的場合來,多少露出靦腆的神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