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江寧府,已經日暮時分,今日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再去韓府了。他又回了江寧縣一趟,重新檢查了大獄守衛、貼了門封,這才往崇真觀而去。回到觀裏,方知道父親已經出門去金陵酒肆去了,心中納悶,問道:“阿爹是要去那裏調查案情麼?”耿先生道:“張公派江寧府差役梁尚、薑聞去搜查李家明家,約了二人晚上在金陵酒肆飲酒。順便去打聽一下你三番兩次提及的那個神秘漁夫。”張士師道:“呀,這些事本該我來做的。”正欲趕去酒肆,耿先生一把拉住他,笑道:“張公交代了,讓你今晚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日再去聚寶山會韓熙載。”
張士師心想有理,當下在觀裏吃過晚飯,借了件道袍,從觀裏的老井中提了幾桶水起來,好好洗了個澡。正覺得遍體舒暢、舍不得從浴桶中出來時,耿先生在外麵叫道:“典獄君,顧府剛剛來人,說顧閎中顧官人已經畫好了你要的《夜宴圖》。不過因為天氣悶熱潮濕,墨跡不易幹透,暫時無法將畫作送來,你若是著急,便請你自己親自過去看。”張士師張眼一看,才發現外麵天色早已經黑透,隔門答道:“太好了,我馬上就去。”飛快地穿好衣服出來。耿先生笑道:“典獄君,這又不是去衙門,你不必再穿公服,該不是嫌棄那件道袍太差?”
張士師見她臉含笑意,用手指了指鼻子,他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穿著這件公服在外奔波了兩天,早已經是汗臭熏天,忙重新進房換了道袍,又道:“等我回來再洗。”到得門口,顧府仆人已經離去另辦他事,隻留了地址。
張士師剛走出觀門,又想起耿先生才智、見識遠在自己之上,叫上她一同前往大有裨益,忙重新折返回來。卻見耿先生正在院中替他洗那件公服,不由得大慚,忙上前道:“有勞煉師了。”耿先生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典獄回來,莫非是想叫上貧道一道前去觀畫麼?”張士師道:“正是。煉師聰慧過人,還請助我一臂之力。”耿先生也不推辭,將未洗完的衣服交代給弟子後,才與張士師一道出門,因顧閎中住在九西門附近,距離甚遠,便雇了輛大車,往西麵而去。
此時已經是夜禁時間,城門封閉,內外隔絕,城內卻是熱鬧得很——一路過去,酒樓林立,人煙湊集,明角燈一盞接一盞,將大街照耀如白日。一直過了鬥門橋,人才慢慢少了些。如此繁華景象,又怎能想到如今強敵環伺,南唐為討好大宋左支右絀,不斷貢獻方物,早已經力殫財竭,空有一副花架子了。
到得顧府門前下車,大門虛掩,叫了兩聲無人應門,正欲自己進去,忽有人拉開門,從裏麵跌跌撞撞地衝出一名漢子來。張士師忙道:“敢問顧官人是否……”
那漢子驀然見到耿先生與張士師站在門口,大吃了一驚,拔腳便走。張士師見他神色慌張,不似顧府中人,上前一把扯住,喝問道:“你是誰?”那漢子道:“我……我是……”話音未落,便聽見顧府中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高聲喊道:“失火了……不好了!畫室失火了!”
一驚間,那漢子卻趁機掙脫,轉身就跑,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張士師心想救火要緊,來不及上去追趕,忙道:“煉師,煩勞你趕緊去西門叫金吾衛士來幫忙滅火,他們有防火大桶[5]。”自衝進去顧府救火。
耿先生匆忙來到九西門,向城門衛士說明情由。那衛士隻吆喝了一聲:“失火了!”取出一麵鑼敲了起來。城中失火非同小可,頓時有一群人騷動起來,不知道從哪裏提了尖底水桶,一手一隻,奔過來亂嚷道:“在哪裏?在哪裏?”耿先生心想:“不是說有防火大桶麼?”不及思忖更多,忙道:“在這邊。”領著眾人朝顧府而去。
未進大門,卻見顧府上空雖有火光映出,卻並不鮮亮,估摸火勢並不大。眾人一股腦兒衝進大門,隻往火光處而去。卻見失火之處原是一處單獨的石室,幾名仆人、婢女正用木桶汲取井水去澆火,也隻是杯水車薪。畫院待詔顧閎中正無可奈何地愣在一旁,女眷們站在他身後,各有驚惶之色,忽見飛速來了援兵,倒是大感意外。
耿先生四下不見張士師,心中一緊,忙問道:“典獄君人呢?”顧閎中一指大火,道:“他說這場火是衝著《夜宴圖》來的,衝進去搶畫了。”耿先生跺腳道:“到底是畫重要,還是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