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了長幹橋,終於要進城了,金陵城就在眼前。以往雖有不少苦難的日子,但至少她還相信,幸福即使不在路上,也一定會在路的盡頭。而如今她已經清楚地知道,路的盡頭,將是黑暗的牢獄。她突然回過頭去,朝身後的樊若水歉然一笑,隨即縱身躍入了秦淮河中……
次日清晨,張泌父子與耿先生徑直雇了車出城來到聚寶山,到琊琊榭時,王屋山正收拾細軟包袱,預備溜之大吉,見三人進來,忙將包袱藏在床頭,遲疑了一下,問道:“三位一大早到此,有何貴幹?”耿先生笑道:“王家娘子,你好聰明啊。這韓府裏麵,沒有一個人是省油的燈,但最聰明的人卻是你。老實說,貧道這一輩子見過的聰明人不少,但像你這樣心計如此深沉的女子,貧道還是第一次見,佩服,佩服。”嘿嘿了兩聲,也不知道是讚美還是嘲諷。王屋山驚道:“煉師此話何意?”耿先生道:“咦,你下毒殺了人,難道還要裝做不知道麼?”
原來張士師昨晚意外發現《夜宴圖》中王屋山跳舞的時候手指並沒有戴尖護甲,然而下場的時候卻突然戴上了,這樣的場合尖護甲隻會礙事,沒有絲毫用處,除非是裏麵另有玄機。她下場後故意撞到李雲如,再假裝賠禮道歉,拿金杯來斟酒,趁機將尖護甲中預藏好的毒藥下在了酒中,再將毒酒奉給李雲如。李雲如礙於情麵,不得不接了過來,根本就不知道喝下的是毒酒。因為毒下在王屋山自己的金杯中,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以為是有人要殺王屋山抑或是韓熙載,結果卻誤殺了李雲如。誰又能想得到,王屋山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一切都是她事先精心策劃好的局。她偶爾聽到江寧府差役梁尚與薑聞在門外議論《夜宴圖》一事,也聽說過顧閎中有過目不忘之能,擔心他的畫會泄露自己的機密,就要挾郎粲去燒畫。郎粲自己不敢做,又出高價從街上雇了個閑漢,他則躲在顧府附近等待消息,後來聽說火沒有燒起來,一時來不及去找到那閑漢興師問罪,自己爬上牆想看看情形到底如何,不料卻被守在暗中的顧府仆人抓了個正著,由此供出了王屋山。不然的話,張氏父子無論如何都懷疑不到王屋山身上。這本是個比毒西瓜更天衣無縫的殺人計劃,無懈可擊,若不是王屋山自亂陣腳,即使有《夜宴圖》在手,旁人恐怕也很難發現破綻。
王屋山卻還要強辯,道:“你們是說我殺了李雲如麼?不不,絕對沒有,我絕對沒有殺人。”耿先生道:“嗯,那貧道便直說了,雖然你王家娘子愛的人是郎粲,但你因為某種原因,並沒有打算離開韓府,所以當你看到李雲如越來越得到韓熙載的寵愛時,便動了殺機……”王屋山的臉色刹那間變得甚是難看。
張泌走到梳妝台前,拉開首飾盒,果見裏麵有一隻尖護甲,拿過去交給耿先生。耿先生聞了聞,道:“嗯,是斑蝥,正是金杯毒酒中的毒藥。”張士師也找出了藏在床頭的包袱,揚了揚,道:“是不是怕陰謀敗露,正預備逃跑?”
王屋山頹然坐倒在椅子上,沮喪道:“我知道她懷了孩子後,生怕……生怕……”耿先生道:“你是怕李雲如從此地位牢不可破,就想精心策劃、下毒殺她?”王屋山急忙辯解道:“不不……我沒有要殺她!我往金杯中下的隻是墮胎藥,不是毒藥。你們說的什麼斑蝥,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你們不信可以去銀行懸壺醫鋪問問,我就是在那裏買的藥。”
三人大感意外,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耿先生歎道:“李雲如的孩子,並不是韓熙載的。”王屋山十分驚訝,道:“不是相公的麼?難道……難道是舒雅的?呀,早知道,我又何必……”又忙道:“我真的沒有下毒,一定是另外有人在我酒杯中下了毒藥,想要毒死我……”臉上露出了驚懼的神色。
三人見她如此害怕,便信了她的話,隻交代她不得輕易離開韓府。出來琊琊榭,一時無語,這案子案情真可謂山重水複,本以為見到了曙光,卻又出現了一重厚厚迷霧。商議了幾句,預備先下山驗證王屋山的話。張士師道:“阿爹不是還想見見韓相公麼?”張泌點點頭。不料尋過去,老管家卻說韓熙載天還沒亮就下山了,也沒有說要去哪裏。三人隻好就此下山。
耿先生忽道:“典獄,韓熙載會不會又去了大獄去找德明?”張士師道:“煉師放心,我人未到,封條未揭,誰敢開門?”口中這樣說,心中還是有些打鼓。慌忙回到江寧縣衙,見獄門封條尚屬完好,這才放心開了封條,吩咐獄卒一定要嚴加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