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師又取了那金杯證物,三人一齊來到王屋山提到的懸壺醫鋪,說明情由。那店主名叫留一刀,五十餘歲,詢問他買家姓名他總推說不記得,但卻爽快地接過金杯,略略一聞,便道:“沒錯,是我這裏賣的墮胎藥。”
耿先生是個道士,自幼出家,並不知道斑蝥也是可以用來墮胎的,忙問道:“可這斑蝥不是毒藥麼?”留一刀雙眼一翻道:“不毒怎麼墮胎?”張士師道:“難道你就不怕毒死人麼?”
留一刀見他一身公服,忙道:“差大哥可千萬不要話中有話,用斑蝥做墮胎藥墮胎,可是民間流傳了好幾百年的藥方。”頓了頓,“再說了,墮胎本來就是有風險的,誰也沒逼著她墮呀。”張士師道:“那你知道有人為了墮胎吃了墮胎藥後被毒死的事嗎?”留一刀道:“隻聽說女人有難產死的,從來沒聽說吃墮胎藥中毒死的。”
張泌道:“瞧這懸壺醫鋪的名字,料來閣下也有懸壺濟世之心,藥本該用來救人,閣下卻賣墮胎藥隻求漁利,豈不是有違醫德?”留一刀重重看了他一眼,肅色道:“大約一年前,一名叫小蘭的年輕女子持一對金釧來店裏買墮胎藥,被我嚴詞拒絕。過了一日,她又添了兩枝貴重珠花,隻為求藥,也被我趕走。過了幾月,已經是冬天,某晚小蘭再來店中時,身孕已成,她哭斥如何命苦,為一老年男子所迷,又指責是我戕害了她母子性命,我還未及反應,她便衝了出去。次日,有人在飲虹橋下發現了她的屍體。”
張士師詫道:“原來她就是半年前跳飲虹橋自殺的女子。”留一刀道:“正是。這件事我後來仔細思量,小蘭自殺無非是奸情敗露,為家族所不容,當初我若是同意賣藥給她,她墮下胎兒,猶可以活命。我本欲成全那胎兒之命,結果反害了母子兩條性命。敢問老公,換作你,要如何做才不算有違醫德?”張泌默然無語,良久才道:“冒犯了。”轉身走了出去。
張士師卻突然想起一事來,又問道:“店主剛才說這墮胎藥放入酒中可用銀針驗出有毒,若是放入茶水中呢,還能用銀針驗毒麼?”留一刀道:“咦,看不出你小哥兒倒是個行家。墮胎藥放入茶水中,銀針插進去變黑,皂角水一擦就掉了,無法驗出有毒,但卻有一股奇特的味道;若是放入酒中,氣味是沒了,銀針卻可以驗出毒來。”
張士師大喜過望,忙謝過店主,出來告訴父親道:“原來之前我並沒有冤枉舒雅,他往李雲如的茶水中下了墮胎藥,墮胎藥放入茶水和酒水中,銀針的反應是不同的。”耿先生道:“呀,那不是他自己的孩子麼?”三人免不了又歎息一回。
張士師道:“王屋山沒有說謊,這金杯毒酒原來並不能致人死地,可李雲如到底是如何中毒而死呢?”張泌道:“隻有一個法子能知道,重新驗屍。”張士師道:“可之前韓熙載與李家明聯名寫下請文,申請免驗李雲如屍首。若要重新驗屍,須得二人同意,恐怕要再費一番周折。”張泌道:“現下韓熙載不在府中,李家明也被關在大獄裏……”張士師道:“孩兒明白了。”招手叫過街頭一閑漢,請他去江寧府傳話,自己先與父親、耿先生再往聚寶山而去。
耿先生問道:“毒瓜案德明招供了麼?”張士師道:“隻承認了他是宋人細作。對於毒西瓜案,他的話總是模棱兩可,不承認也不否認,加上府尹總是胡亂發問,恐怕這案子要審上好一陣子。”驀然從“毒瓜案”中得到了提示,眼前一亮,問道:“煉師,最初談及如何往西瓜中下毒,你提到了荊軻刺秦的故事,煉師當初的本意是要提醒我或許西瓜無毒、玉刀有毒,但我現在卻突然想起來了,或許李雲如並非飲毒酒而死,而是中了什麼有毒的利器。”張泌頓時醒悟,道:“說得極是。”
三人重新回來韓府,也不驚動諸人,悄然來到酒窖中。李雲如冷冷清清躺在角落裏,儀態頗為安詳。雖說酒窖陰涼,但畢竟還是夏天,屍體已經開始有濃重異味。張士師靈機一動,取了一壇酒開封,潑到地麵上。濃鬱的酒香掩蓋了部分屍臭和腐爛的西瓜氣味,總算不那麼難聞了。
張泌大致檢驗了麵、頸、手、腳等裸露在外的部位,一無所獲,才道:“怕是要有勞煉師了。”耿先生道:“張公何必客氣。”本來公人驗屍不必忌諱男女,但既有女眷在場,自該盡量尊重死者,當下父子二人退出酒窖,留耿先生一人在裏麵尋找外傷傷口。
過了一盞茶工夫,裏麵還沒有動靜,張士師不免著急起來,道:“要不要孩兒下去看看?”張泌道:“煉師是個仔細人,再等一等。”正幹等時,望見江寧府差役封三正領著數人穿過石橋。張士師驚道:“怎麼來了這麼多人?”張泌道:“閑人傳話往往誇大其詞,這還是好的,至少你想要的仵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