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曲寫得可有那麼好。俗——通俗,聞者明白;活——鮮活,見者喜歡;可謂聲聲色色,栩栩如生。豈但栩栩如生,幹脆就是活蹦亂跳,不惟個性張揚,而且棱角分明。
馬致遠也是散曲大家,他最具傳播力的作品則是《天淨沙·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一共寫了十件景物,妙在十樣景物,都很有典型性,疊加在一起,更來得意境清遠,韻調十足。
但整體思之,還是有些詩化了,雖為佳品,似非元曲本色。倒是他的套曲《般涉調耍孩兒·借馬》寫得更通俗口語化。另有一篇小令《雙調·清江引》,也很俏皮。
西村日長人事少,一個新蟬噪。恰待葵花開,又早蜂兒鬧,高枕上夢隨蝶去了。②
散曲中很有些批評時政的作品,用語尖銳,一針見血。如無名氏作品《醉太平·無題》:
堂堂大元,奸佞專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愚賢,哀哉可憐。③
開口就好,“堂堂大元”,先弄個高帽戴上——要知道那些專權的人最喜歡戴高帽兒的,然而,往下看,糟糕了,討厭了,昏暗了,倒黴了,且越看越可怕,越可鄙,越發不可收拾了。
著名散曲作家中,也有如張養浩一般的人物。張養浩是一位做過高官的人,這在元曲作家叢中原本少見,屬於“另類”花朵。他是一個清官,又是一位主張改革的官,站在圈兒裏看官場,有時反而來得更為真切。他的一篇《山坡羊·潼關懷古》,最是為人稱道。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④
元曲又是特別擅長寫情愛與相思的文體,而且不下筆則已,下筆絕不含糊其詞,也不遮遮掩掩,更不拖泥帶水。這裏引一首查德卿的《一半兒·春情》:
自調花露染霜毫,一種春心無處托。欲寫寫殘三四遭,絮叨叨,一半連真一半兒草。⑤
這是描繪一位美人——我想她一定是位美人——起草情書的情形的。寫得何等逼真!那神那態,筆筆活,字字動,聲聲氣氣,宛若眼前。
散曲作家中有一位因一篇套曲而享大名的睢景臣。他一生創作不多,寫了三個雜劇,也沒有流傳下來。小令,也是如此。流傳至今的隻有三個套曲和四個斷句。值得慶幸和自豪的是,這三個套曲中就有那一篇大名鼎鼎的《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這首套曲,堪稱傑作,甚至絕世之作。它雖隻是套曲,卻有完整的故事、動人的情節、豐富的內涵與別致的創意。他以寫雜劇的風範寫套曲,這套曲便成了濃縮的精品。他以遊戲的筆法寫劉邦,又有了些“後現代”或者說“戲說”的意思。然而,並非無中生有,雖然那細節甚至那事跡也是沒有辦法考證的,但至少在邏輯上屬於“雖或無之,理應有之”,或者“雖不中,亦不遠矣”。這套曲篇幅大,流傳廣,接觸的人也多,全引則太長,不引則不忍,這裏選擇四個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