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字麵上看,是對屈原的埋怨,骨子裏,卻是對那王朝的不信任。初一讀,隻覺那末一句寫得尤其傷心憤世,入木三分;細一品,又覺得頭一句寫得更為精彩,劈頭一聲斷喝:“楚懷王,忠臣跳入汨羅江!”有多少幽怨激憤在心頭!
頂級元代散曲家,首推張可久與喬吉。兩個人不但作品數量大,而且水平高超。喬吉既寫散曲,也寫雜劇,但以散曲的藝術水準更高,影響更大。張可久則全身心創作散曲,他的散曲數量,至少從流傳至今的情況看,是全元第一。他是第一,喬吉位居第二。張可久創作小令855首,套曲9篇;喬吉作小令209首,套曲11篇。兩個人的作品數量占到全元曲的1/3。二人成就卓然,有曲中李、杜之說。
喬吉有一篇《雙調水仙子·吳江垂虹橋》,是曲中上品,又是曲中異品。實在像這樣極力描繪一座名橋的情況,在唐詩、宋詞、元曲中都很少見。他不但全力為之,而且寫得有形象、有氣派、有精神。雖在今人讀來,一些句子或有生澀之感,但那品位,實是高的。
飛來千丈玉蜈蚣,橫駕三天白,鑿開萬竅黃雲洞。看星低落鏡中,月華明秋影玲瓏。金環重,狻猊石柱雄,鐵鎖囚龍。
喬吉也有很活潑、很生活化的作品。就用同一調式他也曾寫過一篇《雙洞水仙子·怨風情》,兩相對照,更看出大手筆運用體式的不凡手段,體式雖一,卻能春綠秋黃,變幻無窮。
眼前花怎得接連枝?眉上鎖新教配鑰匙。描筆兒勾銷了傷春事,悶葫蘆鉸斷線兒。錦鴛鴦別對了個雄雌,野蜂兒難尋覓,蠍虎兒幹害死,蠶蛹兒畢罷了相思。
這一連串的比喻,真真寫得活,寫得恰,寫得切,而絕無詩意詞風,隻是風味元曲。
張可久自是一位大散曲家。他的特點,是一生遊曆極廣,閱曆頗多。他遊曆的地方,包括湘、贛、閩、皖、蘇、浙各省,晚年定居杭州,又有閑暇。他文化視野寬,對唐詩宋詞很是熟稔,他作品中時有詩聲詞韻,從傳統文人學士的角度看,那品位自然非同一般。自他開始,元曲發生轉折,所謂極高明時亦是極定式時,從此漸漸走向了末路。因為元曲的本色是市民化的,市民性的作品一旦走上了文人化的道路,既是幸事,又非幸事。格調高了,固然很好,土壤丟了,卻又很壞,從此無論在內容上還是體式上都不會再有大的創造力,那命運正如詞的命運一般。隻不過在張可久那裏還不似南宋後期那一班末世詞人那樣,但其基調也大半閑適化與專藝化了。
先看他一首《雙調水仙子》:
蠅頭老子五千言,鶴背揚州十萬錢,白雲兩袖吟魂健。賦莊生秋水篇,布袍寬風月無邊。名不上瓊林殿,夢不到金穀園,海上神仙。
語言是道家的,風格是灑脫的,特色是散曲的,三者合一,妙哉,妙哉!
他又是關心時事的,有正義之心的,話說回來,連正義心都沒有,怎麼可以成為作家呢?別冒充了,快回家吧!他的《中呂賣花聲·懷古》,乃是讀書人本色之作。
美人自刎烏江岸,戰火曾燒赤壁山,將軍空老玉門關。傷心秦漢,生民塗炭,讀書人一聲長歎。
張可久作品中也有十分口語化的創作,可見他並非不能寫得更“散曲”些,隻是不願向這方向努力罷了。或者時勢使然,也未可知。這裏錄他一首《中呂山坡羊·閨思》,寫得鮮靈鮮美鮮辣,活潑活脫如見,我喜歡。
雲鬆螺髻,香溫鴛被,掩春閨一覺傷春睡。柳花飛,小瓊姬,一聲“雪下呈祥瑞”,團圓夢兒生喚起。誰,不做美?呸,卻是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