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關於散文的體式研究
在體式方麵,散文與詩歌正是兩個極端。
詩歌尤其是格律體詩歌,限製是最多的,古體詩,非押韻不可。詩歌為首;傳統戲曲次之,至少它的唱詞也是需要押韻的;小說又次之,一部小說隻有一種風格,一種筆調。而散文是限製最少,自由度最高,文體體式最豐富、最複雜。
漢語散文的一大特點,是曆史特別長,成就尤其大。這一點與西方文學史很有區別。西方文學史上也有重要的散文家,如古羅馬大演說家西賽羅。但占據文學史主流的還是詩歌、戲劇及小說,雖然法國哲學家柏格森與英國政治家丘吉爾也因為各自的散文成就而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但論到散文在西方文學史上的總體地位,畢竟差了一層。
漢語文學史則不然,自先秦時代起,散文就處在與詩歌並駕齊驅的位置。春華秋實,各有所長。而兩漢時期,竟是文章獨占鼇頭的時代,所謂唐詩晉字漢文章。當然,彼時的文章,不僅散文而已,還包括韻文在內。魏晉南北朝時期,散文成就稍遜,詩歌成就不是很高,最重要乃是韻文——賦。此後,雖然唐以詩名,宋以詞顯,但唐宋時的散文同樣光芒四放,其主流性地位依然無可動搖。再以後,明代的小品文,清代的抒情文、議論文,例如桐城派散文,都有很深很遠的影響。或許可以這樣說,漢語文學中的小說、詩、詞、曲、賦與戲曲,各有自己獨盛或極盛的時代,而無論哪一個時代,散文的成就都是不可低估的。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後,這樣的情況也沒有改變。站在今天的立場反思,或許應該認為:散文的名家更多些,地位更高些,成就也更大些。包括改革開放以後,排列詩歌、小說、戲曲、散文四家的貢獻,大約還是該讓散文名列第一。當然,我這裏說的散文,不是狹義上的抒情寫景文等小範疇而已。
漢語散文的另一個突出特點,是它的審美追求。西方文學史上的散文主要是指那些具有文學品性的說理文、抒情文與寫景文。但中國的情況是,無論哪一種典型的散文,抒情文也好,說理文也好,包括應用文也好,毫無例外,都是要追求美的。不但要中吃,而且要中看,所謂盡其善還要盡其美,這個才是好文章。
漢語審美傳統,有時到了以文侵質的程度,例如中國古代美文中,史書是一個重要的不可或缺的方麵,金聖歎評古來六大才子書,《史記》位列第三。而史書的最重要的品征是“史實”,以史為本。但中國的古代史書,不僅要求真,而且要求美,還要要求雅。早有學者指出,包括一些經典史書的細節記事也是靠不住的。比如對話。史書中對話很多,而且大部分有聲有色有個性,但那樣的曆史時代,一沒有錄音資料,二沒有速記手段,那些宮廷對話、外交對話、帥府對話乃至密室私語是怎麼傳下來的?《左傳》中既有這樣的生動記載,《史記》、《漢書》中也不乏這樣的實例。然而,你說它不可信,不足為信,這個卻是漢語史書的傳統,它雖然不曾做到字字皆實,卻往往做到了字字皆美。而且從更深的邏輯層麵看,這些記載也應該是可以采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