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死鬥生涯
被染汙的小鎮
序章
清晨的涼風從林間穿過來,又在山間小路上遊蕩著。
小路上,旅步將包袱放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胸腔充滿。,然後極力深展著自己的身體。一股清氣酥酥地流過四肢百骸,旅步甚至聽到自己的骨節在哢哢地響。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徹夜趕路的疲勞已經散去不少。扭頭看看東邊,樹枝間隻是露出些許白色,離天亮還有段時間。
旅步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旅伴:“累了麼?霞隱?”
霞隱一如往常般的安靜。旅步打量著這個瘦弱的女孩:及肩的黑發淩亂地披散著,一向清澈的眼睛布滿血絲,一身黑衣,從圍巾,遮了左手的單邊披肩,到及地的長裙都被塵土染得發白旅步抱歉地笑笑:“要不,咱們歇會兒吧。”
霞隱舉起右手在空中劃出一串符號,這是流傳在柳蠻城一帶的手語:“不必了,必要的話我有自己恢複體力的方法。”
隻希望我不要見到你用那方法。旅步想,不過他當然沒有說出來,隻是抬頭遠望山頂:“沒關係,就快到了。”
他一邊說一邊回頭看著,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手裏拿了一根手杖。那手杖從前旅步見到幾次是一條五尺長的紫杉木杖,有食指粗細,杖頭上有一顆形貌俊美的吸血鬼頭顱,那蒼白的麵容和金色的卷發都和活著的時候別無二致——如果吸血鬼可以稱為活著的話。
“怎……怎麼了?”旅步遲疑地問道。他想到他之前每次見到這根手杖,之後都會在一些不怎麼讓人愉快的事發生。
“你先走吧。”霞隱將手杖立在地上打著手語。
“……你自己小心。”旅步無奈地轉身。他知道試圖改變霞隱的心意不是好主意。他一邊邁步一邊從自己的鬥蓬下抽出兵器來:純銀的兩尺長,三指粗的短柄前端有直徑七寸六分,寬八分的半環雙刃銀刀。他許久沒有動過兵器了,但如果霞隱認為她需要動用法杖,那麼他最好也把兵器提在手裏。
霞隱目送著旅步消失在小路的轉彎處,然後走到路邊樹叢的影子裏坐下,讓手杖倚在自己的肩上。現在是在山裏,是在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清晨。空氣是冰冷的,而風就像是能穿透女孩的身體似的,無情地將身體的熱量抽走。她知道自己單薄的身體正在簌簌地發抖。但她反而喜歡這樣的感覺。比起暖和的起居室暖和明亮的燈,潮濕和陰冷更讓她明白自己的存在,一個作為黑術士的存在,過去、現在、將來都是。
“好的孩子。”她對自己說,但隻聽得到自己喉嚨裏嘶嘶的聲音:“除了我,還有誰是外來的?”
隻有寂靜回答她。更遠的樹叢裏,更暗的陰影下,有眼睛在眨。
霞隱歎了一口氣。她隻是不希望讓旅步碰見那些東西,不過這個小小的願望好像是落空了。既然這樣,該對付的自然是越早對付越好。她扶著杖站定。
沒有人靠近。沒有聲音。但是陰冷標出來人的行蹤。然而這已不是平常的陰冷,不是潮濕的涼風帶來的身體的舒爽,而是低響的囈語般,仿佛要盤桓在夢魘中不散似的沒有形蹤的散發出來。霞隱閉上眼睛,這種感覺滲透了她,但她不覺得不適,因為她也是此道中人。她聽到腳步聲漸近,她聽到嘶吼聲,她聽到兵刃破風之聲,她沒動。所有聲音衝到她身邊半尺,然後就消失了。
霞隱吐了一口氣,睜開雙眼。一片樹葉飄過發的眼前。霞隱伸右手接住仔細端詳,樹葉正中濺了一滴黑的血樣的液體。她扔了樹葉,沿著小路快步走去。
順著旅步走過的路,轉過一個彎,霞隱遠遠就看見旅步紫色的身影和人糾纏著,銀刀上下翻飛他的對手一共三人,俱是白繃帶將全身纏滿,右手腕之下不是人手,而是蜥蜴般的爪子,左手抓著鋼鉤、鐵刺、彎刀各色不等,雙眼無神、神色木然,眉心一顆眼珠似的東西。三人攻勢配合天衣無縫,好像一個人一樣。好在旅步武藝本來不低,全力應戰,倒也不至於就落了下風。霞隱隻是停步遠遠地觀看,不靠近更不出手。突然,三人同時出手,分攻旅步上中下三路。旅步後退半步,將銀刀舞成一個銀環,隻聽得叮當幾響,三件兵器絞在了一起旅步就勢引刀,三人喉嚨上留下了致命傷。但傷口沒有流血,卻有黑煙冒了出來。額上的眼珠仿佛能引來氣流似的,將黑煙又重新吸了進去。一會兒,他們的傷口竟又全部愈合了。
三人搖搖晃晃地向旅步走了過去。此時旅步正誦罷一段咒文,大喝一聲“淨靈垂現!”提刀搶攻過去,銀刀上閃著元素力的紫光。三人應接不過,身上留下刀傷。雖沒在傷在致命處,卻有風聲大起。三人傷口噴出的黑煙立刻消散。漫天黑煙散後,三人變成幹屍倒地。
旅步喘著氣看著三具幹屍。“該死的不死傭兵!”他罵了一句,將刀又重藏回鬥蓬下邊。霞隱走過他的身邊,蹲下來仔細檢查幹屍。等她看夠了站起來,旅步對她說:“我們得要快點了,他們恐怕也要碰上這些東西。”
話音甫落,仿佛為了證明他的話一樣,不遠處山頂上隱隱傳來了金鐵之聲。旅步暗道一聲糟糕,喊了一聲“我先走了”便拔腿往山頂跑去。霞隱勉力想要跟上,無奈體力不繼,兩人的距離是越來越遠。
等到霞隱趕到山頂,她麵前是一片山體的平台,有七丈見方,上麵正乒乒乓乓打得熱鬧。正前是一老一少兩人,著鐵甲持長劍作戰士打扮,正與幾個不死傭兵相持。兩人武藝高超,可惜沒有方法對付對手的重生術,敵人不斷地死而複生。旅步在他們不遠處,仗著一對用法力張開的翅膀浮在空中,與對手打遊擊戰。連續地使用“淨靈垂現”咒語。雖然有效,卻使使用者大汗淋淋。戰士的左手邊是一個和霞隱差不多年齡的女子,使一柄四尺的雙手大斧,大開大闔,竟抵擋了七名不死傭兵。右手邊則是一個身著皮甲死鬥士打扮的年輕人,用一把短彎刀作武器,每刺中敵人立刻有火光將不死的對手炸成碎塊,殘肢仍在地上蠕動不已。可惜敵人不但不減,反而還不斷有人從另一邊山坡加入戰團。
霞隱沒有再向前走,因為她不想卷進大混戰裏被亂刀砍死。
她隻是揚右手望風一撒,飛出一把雪片樣的東西。它們見風即長,片刻就成了一群大小形狀與狼相似的頭骨,在空中胡亂地飛舞著。有一隻從使斧頭的女孩身體中間穿過,嚇得她一聲驚叫,不過身體倒沒有事。原來那些東西隻是幽靈而已。
霞隱的手指在空氣中劃了一個圈,所有的頭骨飛上高空,又迅速俯衝下來,張口在死傭兵們身上撕咬,從他們的身體中鑽過去。那些傭兵的動作立刻慢了下來。幾名戰士驚異地看著這變故——-除了旅步。旅步馬上明白了這是霞隱的把戲,抖一抖翅膀飛上高空。霞隱不會亂用法術害人,但她時常意識不到黑色力量的副作用。
不過這一回沒有什麼特別的副作用。不死傭兵在那些飛行的骸骨攻擊幾十次之後一個個地癱軟下去,然後倒在地上。兩刻鍾的功夫,不但戰場上,連山坡上戰場外準備出手的傭兵們都倒了。失去了目標的頭骨們漫無目的地亂飛亂撞,倒是沒有再撞在人身上。霞隱招了招手,一眾的幽靈們悉數地衝向她的身體,一沾她的衣服便消失了。
戰鬥結束了。
幾名戰士茫然地張望著四周,顯然是對戰鬥的突然結束非常之不適應。不過,很快他們就注意到了戰場邊上黑衣黑裙的女孩。
"妖術!"較年輕的鋼甲戰士咬著牙說。這是對黑巫術的一種極為輕蔑的別名。
旅步緩緩降落在霞隱的身邊。"幹得不錯。"他說,不過很小心地沒有讓其他人聽見。
兩位鋼甲戰士慢慢走上前來,在霞隱麵前幾步的地方停下。年長的那位看看旅步又看看霞隱,最後說:"謝謝閣下出手相助。"不過在旅步聽來,這話好象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霞隱隻是略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兩人的感謝。兩人毫不含糊,同時對她一抱拳,說聲“謝謝”,轉身就走。旅步能理解他們的感受:幾乎所有人都千方百計不和黑術士打交道,可他們偏莫明其妙地欠了黑術士的人情。他不禁有些同情他們了。
將目光從遠去的戰士身上移開,旅步看著留在這裏的持斧女孩和死鬥士。“不錯嘛二位!”他笑著喊道,“按時來了啊!”
“旅步?是旅步嗎?”女孩笑著走了過來,巨大的戰斧被她像根樹枝似的提在手上:“你好厲害呀!”
“比你差遠了。”旅步微笑著,打量著久違的朋友。她的臉上掛著一如從前的天真笑容,茶色頭發在戲頸後結成一束,穿一件及膝無領無袖灰色套頭衫,腰係一根皮繩,腳上穿簡易皮靴,坦露的手臂小腿肌肉強健。她盯著旅步背後的魔法翅膀,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
“改天我弄給你就是了。”旅步笑著說,“就怕你玩不來。”
女孩吐吐舌頭,轉過頭好奇地看著霞隱:“你是旅步的朋友?是法師嗎?”
看也知道呀,傻女孩。霞隱平靜地回應女孩的目光,一邊這麼想,一邊又在猜自己的年齡夠不夠叫她女孩。
“你好厲害哦!我叫碧辛,你呢?”
……這女孩,真想看看她的神經是怎麼長的。霞隱的這個想法讓自己久未波動的心有了點想笑的衝動,不過這樣的想法她一定是不會說出來的,否則旅步肯定會當真。
“她叫霞隱,隻不過她沒法告訴你。”旅步摸了摸碧辛的頭。碧辛扭頭用目光去抗議,但旅步不再去理她,而是在注意那名死鬥士。
死鬥士緩慢走近,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戰士特有的放鬆的舒緩,連存在的質感都若有若無。他的右手鬆鬆的垂在身側,仿佛隨時會拔出沉重的短彎刀。走到霞隱身邊時他停了下來,平靜地展開微笑,雙眼逼視霞隱的眼睛:“你好,我是旅步的朋友流炙。”
霞隱的眼珠一動不動,也沒有回應流炙。流炙的毫無抑製的鬥氣如泥牛入海,一瞬間死鬥士甚至有了自己正麵對岩石的觸感。
“別這樣嘛,流炙。”旅步拍了拍死鬥士的肩膀,“比起上次見麵,你可是更火爆了。”
“是啊,咱們得去好好談談。”流炙拉了拉旅步,示意他去稍遠點的地方。碧辛覺得奇怪也跟了過來。霞隱明白他們的意思,徑自走支了屍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