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兒拽心,沒有一點兒情欲的騷亂,那麼我想表達莫紮特可以“雖不中,不遠矣”。你覺得如何?往往十四五歲到十六七歲的少年,特別適應莫紮特,也是因為他們童心沒有受過沾染。
將來你預備彈什麼近代作曲家,望早些安排,早些來信;我也可以供給材料。在精神氣氛方麵,我還有些地方能幫你忙。
我再要和你說一遍:平日來信多談談音樂問題。你必有許多感想和心得,還有老師和別的教授們的意見。這兒的小朋友們一個一個都在覺醒,苦於沒材料。他們常來看我,和我談天;我當然要盡量幫助他們。你身在國外,見聞既廣,自己不斷地在那裏進步,定有不少東西可以告訴我們。同時一個人的思想是一邊寫一邊談出來的,借此可以刺激頭腦的敏捷性,也可以訓練寫作的能力與速度。此外,也有一個道義的責任,使你要盡量地把國外的思潮向我們報道。一個人對人民的服務不一定要站在大會上演講或是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隨時隨地,點點滴滴地把自己知道的、想到的告訴人家,無形中就是替國家播種、施肥、墾植!孩子,你千萬記住這些話,多多提筆!
你究竟何時回克拉可夫,我們寄信很為難。寄大使館轉,恐怕多耽擱日子;寄克拉可夫,又怕長時間擱在房裏。
我前信(28號)上的問題,務望逐條檢查,將
已於前信中提到的用鉛筆劃掉,餘下的都希望回答。這幾天確實引頸而望等你的詳細報道!你單寫一封信決談不完比賽的花絮,別自己找理由推諉,你看看我們為你花的時間吧!
黃賓虹先生於本月二十五日在杭患胃癌逝世,享壽九十二歲。以藝術家而論,我們希望他活到一百歲呢。去冬我身體不好,中間摔了一跤,很少和他通信;隻是在十一月初到杭州去,連續在他家看了兩天畫,還替他拍了照,不料竟成永訣。聽說他病中還在記掛我,跟不認識我的人提到我。我聽了非常難過,得信之日,一晚沒睡好。
從比賽揭曉到現在,整整一星期,我沒有好好工作,也沒有充分的休息;當然心裏始終是非常快樂的。所以這封信也不再拉長了。等你來信後再寫吧。你休息了沒有?誰都要轉告你,注意身體!
四月三日
今日接馬先生(三十日)來信,說你要轉往蘇聯學習,又說已與文化部談妥,讓你先回國演奏幾場;最後又提到預備叫你參加明年二月德國的Schum ann[舒曼]比賽。
我認為回國一行,連同演奏,至少要花兩個月;而你還要等波蘭的零星音樂會結束以後方能動身。這樣,前前後後要費掉三個多月。這在你學習上是極大的浪費。尤其你技巧方麵還要加工,倘若再想參加明年的Schum ann比賽,他的技巧比
肖邦的更麻煩,你更需要急起直追。與其讓政府花一筆來回旅費而耽誤你幾個月學習,不如叫你在波蘭灌好唱片(像我前信所說)寄回國內,大家都可以聽到,而且是永久性的;同時也不妨礙你的學業。我們做父母的,在感情上極希望見見你,聽到你這樣成功的演奏,但為了你的學業,我們寧可犧牲這個福氣。我已將此意寫信告訴馬先生,請他與文化部從長考慮。我想你對這個問題也不會不同意吧?
其次,轉往蘇聯學習一節,你從來沒和我們談過。你去波以後我給你二十九封信,信中表現我的態度難道還使你不敢相信,什麼事都可以和我細談、細商嗎?你對我一字不提,而托馬先生直接向中央提出,老實說,我是很有自卑感的,因為這反映你對我還是不放心。大概我對你從小的不得當、不合理的教育,後果還沒有完全消滅。你比賽以後一直沒信來,大概心裏又有什麼疙瘩吧!馬先生回來,你也沒托帶什麼信,因此我精神上的確非常難過,覺得自己功不補過。現在誰都認為(連馬先生在內)你今日的成功是我在你小時候打的基礎,但事實上,誰都不再就你當前的問題再來征求我一分半分意見;是的,我承認老朽了,不能再幫助你了。
可是我還有幾分自大的毛病,自以為看事情還能比你們青年看得遠一些,清楚一些。同時
我還有過分強的責任感,這個責任感使我忘記了自己的老朽,忘記了自己幫不了你忙而硬要幫你忙。
所以倘使下麵的話使你聽了不愉快,使你覺得我不了解你,不了解你學習的需要,那麼請你想到上麵兩個理由而原諒我,請你原諒我是人,原諒我拋不開天下父母對子女的心。
一個人要做一件事,事前必須考慮周詳。尤其是想改弦易轍,丟開老路,換走新路的時候,一定要把自己的理智做一個天平,把老路與新路放在兩個盤裏很精密地稱過。現在讓我來替你做一件工作,幫你把一項項的理由,放在秤盤裏:
[甲盤]
(一)傑老師過去對你的幫助是否不夠?假如他指導 得更好,你的技術是否還可以進步?
(二)六個月在波蘭的學習,使你得到這次比賽的成績,你是否還不滿意?
(三)波蘭得第一名的,也是傑老師的學生,他得第一的原因何在?
(四)技術訓練的方法,波蘭派是否有毛病,或是不完全?
(五)技術是否要靠時間慢慢地提高?
(六)除了肖邦以外,對別的作家的了解,波蘭的教師是否不大使你佩服?
(七)去年八月周小燕在波蘭知道傑老師為了要教你,特意訓練他的英語,這點你知道嗎?
[乙盤]
(一)蘇聯的教授法是否一定比傑老師的高明?技術上對你可以有更大的幫助?
(二)假定過去六個月在蘇聯學
,你是否覺得這次的成績可以更好?名次更前?
(三)蘇聯得第二名的,為什麼隻得一個第二?
(四)技術訓練的方法,在蘇聯是否一定勝過任何國家?
(五)蘇聯是否有比較快的方法提高?
(六)對別的作家的了解,是否蘇聯比別國也高明得多?
(七)蘇聯教授是否比傑老師還要熱烈?
[一般性的]
(一)以你個人而論,是否換一個技術訓練的方法,一定還能有更大的進步?所以對第(二)項要特別注意,你是否覺得以你六個月的努力,倘有更好的方法教你,你是否技術上可以和別人並駕齊驅,或是更接近?
(二)以學習Schum ann[舒曼]而論,是否蘇聯也有 特殊優越的條件?
(三)過去你盛稱傑老師教古典與近代作品教得特別好,你現在是否改變了意見?
(四)波蘭居住七個月來的總結,是不是你的學習環境不大理想?蘇聯是否在這方麵更好?
(五)波蘭各方麵對你的關心、指點,是否在蘇聯同樣可以得到?
(六)波蘭方麵一般帶著西歐氣味,你是否覺得對你的學習不大好?
這些問題希望你平心靜氣,非常客觀地逐條衡量,用“民主表決”的方法,自己來一個總結,到那時再做決定。總之,聽不聽由你,說不說由我。你過去承認我“在高山上看事情”,也許我是近視眼,看出來的形勢都不準確。但至
少你得用你不近視的眼睛,來檢查我看到的是否不準確。果然不準確的話,你當然不用,也不該聽我的。
假如你還不以為我頑固落伍,而願意把我的意見加以考慮的話,那對我真是莫大的“榮幸”了!等到有一天,我發覺你處處比我看得清楚,我第一個會佩服你,非但不來和你“纏夾二”亂提意見,而且還要遇事來請教你呢!目前,第一不要給我們一個悶葫蘆!磨難人最厲害的莫如nknown[不了解]和uain[不確定]!對別人同情之前,對父母先同情一下吧!
五月十一日
孩子,別擔心,你四月二十九、三十兩信寫得非常徹底,你的情形都報告明白了。我們決無誤會。過去接不到你的信固然是痛苦,可一旦有了你的長信,明白了底細,我們哪裏還會對你有什麼不快,隻有同情你,可憐你補寫長信,又開了通宵的“夜車”,使我們心裏老大的不忍。你出國七八個月,寫回來的信並沒什麼過火之處,偶爾有些過於相信人或是懷疑人的話,我也看得出來,也會打些小折扣。一個熱情的人,尤其是青年,過火是免不了的;隻要心地善良、正直,胸襟寬,能及時改正自己的判斷,不固執己見,那就很好了。你不必多責備自己,隻要以後多寫信,讓我們多了解你的情況,隨時給你提提意見,那就比空自內疚、後
悔挽救不了的“以往”,有意思多了。你說寫信退步,我們都覺得你是進步。你分析能力比以前強多了,態度也和平得很。爸爸看文字多麼嚴格,從文字上挑剔思想又多麼認真,不會隨便誇獎你的。
你回來一次的問題,我看事實上有困難。即使大使館願意再向國內請示,公文或電報往返,也需很長的時日,因為文化部、外交部決定你的事也要做多方麵的考慮。耽擱日子是不可避免的。而等到決定的時候,離聯歡節已經很近,恐怕他們不大肯讓你不在聯歡節上參加表演,再說,便是讓你回來,至早也要到六月底、七月初才能到家。而那時代表團已經快要出發,又要催你上道了。
以實際來說,你倘若為了要說明情形而回國,則大可不必,因為我已經完全明白,必要時我可以向文化部說明。倘若為了要和傑老師分手而離開一下波蘭,那也並無作用。既然仍要回波學習,則調換老師是早晚的事,而早晚都得找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向傑老師做交代;換言之,你回國以後再去,仍要有個充分的借口方能離開傑老師。若這個借口,目前就想出來,則不回國也是一樣。
以我們的感情來說,你一定懂得我們想見見你的心,不下於你想見見我們的心;尤其我恨不得和你長談數日夜。可是我們不能隻顧感情,我們不能不硬壓著個人的願望,而
為你更遠大的問題打算。
轉蘇學習一點,目前的確不很相宜。政府最先要考慮到邦交,你是波政府邀請去學習的,我政府正式接受之後,不上一年就調到別國,對波政府的確有不大好的印象。你是否覺得跟斯托姆卡學teic[技巧]還是不大可靠?我的意思,倘若teic基本上有了method[方法],徹底改過了,就是已經上了正軌,以後的teic卻是看自己長時期的努力了。我想經過三四年的苦功,你的teic不見得比蘇聯的一般水準(不說最特出的)差到哪裏。即如H#pageNote#0.和Smangi anka[斯曼齊安卡],前者你也說他技巧很好,後者我們親自領教過了,的確不錯。像Askenasi[阿什肯納奇]——這等人,天生在teic方麵有特殊才能,不能作為一般的水準。所以你的症結是先要有一個好的方法,有了方法,以後靠你的聰明與努力,不必愁在這方麵落後,即使不能希望和Horowitz[霍洛維茨]那樣高明。因為以你的個性及長處,本來不是Virtuoso[維特索]的一型。總結起來,你現在的確非立刻徹底改teic不可,但不一定非上蘇聯不可。將來倒是為了音樂,需要在蘇逗留一個時期。再者,人事問題到處都有,無論哪個
國家,哪個名教授,到了一個時期,你也會覺得需要更換,更換的時節一定也有許多人事上及感情上的難處。
假定傑老師下學期調華沙是絕對肯定的,那麼你調換老師很容易解決。我可以寫信給他,說“我的意思你留在克拉可夫比較環境安靜,在華沙因為中國代表團來往很多,其他方麵應酬也多,對學習不大相宜,所以總不能跟你轉往華沙,覺得很遺憾,但對你過去的苦心指導,我和聰都是十二分感激”等等。(目前我聽你的話,決不寫信給他,你放心。)
假定傑老師調任華沙的事,可能不十分肯定,那麼先要知道傑老師和 Sztom ka[斯圖姆卡]感情如何。若他們不像Levy[萊維]與Long[朗]那樣的對立,那麼你可否很坦白、很誠懇地,直接向傑老師說明,大意如下:
“您過去對我的幫助,我終生不能忘記。您對古典及近代作品的理解,我尤其佩服得不得了。本來我很想跟您在這方麵多多學習,無奈我在長時期地、一再地反省之下,覺得目前最急切的是要徹底地改一改我的teic,我的手始終沒有放鬆;而我深切地體會到方法不改,將來很難有真正的進步;而我的年齡已經在音樂技巧上到了一個riticalage[要緊關頭],再不打好基礎,就要來不及了,所以我想暫時跟斯托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