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女孩一改平時的淡漠,臉上帶著健康的紅暈,神氣活現,貼著鬢邊的發絲被她攏在手裏準備束起。宗未然覺得自己心跳有點快,耳朵更紅了。
測試完仰臥起坐後隊伍解散,宗未然被班長叫走,一起討論參加運動會各個項目的人選。
“阿宗,這次參與的人不太多,你能多報幾個項目嗎?”女班長一臉哀求,“接力的話我們人不夠,沒辦法參賽啊。”
宗未然看了看報名表,跳高、大繩、長跑,他已經被班裏同學連拉帶哄地報了好幾個項目,但是……
“行,”宗未然摸摸後腦勺,“接力的話我也可以。”
女班長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又皺起眉頭:“那女生長跑怎麼辦?”
運動會的其他項目都是在學校操場內就能完成的,長跑需要拉一條安全通道,跑出校門外再回來,總共距離有七八公裏。夏天跑步又累又熱,還有不少女生擔心自己的形象被破壞,會報名這項的人一貫很少。
宗未然還在思索怎麼辦,女班長忽然說:“江月不是仰臥起坐很厲害嗎?那就由她來吧!”
說著她就要把名字填在名單上,宗未然“哎”了兩聲:“仰臥起坐和長跑沒什麼關係吧……這個是不是需要詢問一下當事人意見?”
女班長狡黠一笑:“報名表上你有那麼多項目,難道都是你自己想報的?反正她體育成績不錯,到時候她肯定願意上的。”
“那為什麼是她,不是別人呢?”宗未然心裏有些不舒服,“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嘿,沒關係,”女班長作勢要寫,“報名表下課就收了,要來不及了。”
“我說不行。”宗未然一隻手擋住了筆,表情有點嚴肅。
女班長手下的筆一頓,這時候恰好江月路過,隻捕捉到宗未然的背影和最後的四個字,她和眼神驚慌的班長打了個照麵,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一般走開。
4
“宗未然,壓軸題最後一問……”江月踱到宗未然的位置,一臉懇求。
宗未然得意地扯了扯嘴角:“班裏隻有我會做,對吧——”
江月嘀咕:“我也沒有差很多啊,隻剩最後一問沒做出來……”
“那你現在可以啊。”給她讓出半個身位,宗未然拿起筆剛要講,突然一頓,直勾勾地看著她,“你得幫我一個忙。”
江月立刻問是什麼,他說:“我周四運動會要跑長跑,缺個人給我遞水。”
江月顯然不能相信:“你?會缺人給你遞水?”
宗未然臉不紅心不跳:“班裏女生大都被選去閉幕式跳啦啦操,男生裏大部分要跳長繩,剩下的人裏,我最熟的就是你了。”
看到江月還在猶豫,宗未然作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那行,沒關係,這道題的解法不聽也罷。”
“聽!聽!沒問題!”
江月在運動會上沒報項目,但是本著班主任的“不參加也一定要去操場”原則,隨手拿了幾本習題冊帶到班級休息區,有一下沒一下地寫著作業,偶爾瞟兩眼賽道上的情況。
“怎麼辦,被超了,被超了,這次輸定了。”
“宗未然最後一棒,靠他了,靠他了!”
江月聞言探出腦袋看,正好是他們班的混合接力,宗未然頭上戴一根運動發帶,正站在最後一棒的位置等著交接。
“七班加油!”身邊有男生號了一嗓子,江月立刻起身。宗未然在此刻接住棒,頭戴紅色發帶的男孩身材細長,像一隻獵豹一樣迅捷地猛然躥了出去,肉眼可見地提速衝刺,三兩步就拉近了和前麵人的距離。
周圍人的熱情瞬間被點燃:“宗未然加油,宗未然加油!”
宗未然,加油啊。江月的心髒突然被收緊。
兩人僵持著跑到拐彎處,宗未然開始提速,邁開步子甩開對手。十米,五米,終點線就在前方……宗未然以輕鬆之姿過線的時候,江月忍不住跳了起來。
周圍全是歡呼聲,興奮的同班男生已經跑向了終點線打算擁抱宗未然。而被簇擁的宗未然轉頭,越過攢動的人頭,準確地看向了人群中的江月,兩人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時間也變得很慢……一秒,兩秒,宗未然露出一個得意的笑。
她突然覺得心裏軟了一下。
江月想清醒一下,轉身進了洗手間。
他是什麼意思呢?那我又是怎麼了?
她準備出隔間,卻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傳來:“咱們班女生裏,就她沒跳啦啦操吧?”
江月聽得出來,說話的正是女班長。
“也不是吧,但是她就很裝啊,開運動會她拿什麼習題冊,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多努力,成績提得有多快?”
這是……在說自己?江月屏住呼吸。
“哎,小城鎮的人能來一中不容易,江月不就是典型的‘小鎮做題家’嗎?”
一陣細細的笑聲和水聲交織在一起。
又一個聲音:“她最近經常找宗未然,宗未然給她講題隻是出於禮貌,可她明顯好上心啊!長得也就那樣,居然心比天高……這昭然若揭的小心思呀,嘖嘖嘖。”
江月不懂她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外麵的人已經發出了很微妙的笑,眼看著還要說些什麼更難聽的話,還好另一個聲音打了圓場:“走吧,走吧,別說了,男生長跑馬上就開始了,你不給阿宗送水了?”
“也對,走吧,走吧……”門合上,發出輕微的“哢嗒”聲,外麵安靜下來。
江月慢慢走出去,盯著鏡子裏自己的臉。“小鎮做題家”嗎?很裝嗎?總找宗未然嗎?她感覺心裏濕漉漉的,現在急需一個人靜一靜。
她拿出自己的小直板手機,給宗未然發了一條短信:
“對不起,我身體不舒服先回教室了,水放在休息區的座位上,長跑加油。”
5
江月看了看手機,沒有聲音也沒有震動。距離報到那天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了,他再沒有找過自己。
好像一直是自己尷尬,總是不合時宜地讓他難堪,無論是中學時還是現在。江月認真想了想自己是不是應該主動承認錯誤,請他吃飯,即使上次自己再有理由,也表現得很傷人,很失禮。
點開宗未然的對話框,江月敲敲打打幾次也不知道說什麼,那邊卻先發過來了三個字:怎麼了?
江月:不是你先找我的嗎?
宗未然:我看到你正在輸入了。(笑臉)
那邊又發過來一條語音,聽起來背景音吵吵嚷嚷的,有籃球敲擊地麵的聲音,也有男生起哄的笑聲:“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嗎?我一直在等著呢。”
一直在等著?慣用的音調和語氣,好像之前的齟齬全都消失不見,江月鬆了一口氣,那頭又問:“我最近都要去籃球隊訓練,你今晚有空嗎?”
江月眉頭一皺。今晚她約好了帶兩個小時的家教,回來估計得七八點鍾了,有些晚。
看到江月遲遲不回應,他幹脆撥了電話過來:“江月?”
那邊傳來哨聲和籃球拍擊地麵的聲音,江月突然有些慌:“啊,你在打球嗎,我今晚有個家教,估計回學校就有些遲了,要不我們別——”
“好啊,”宗未然笑著打斷了她後麵拒絕的話,“那我等你回來,然後一起吃飯?”
江月停頓一會,深吸一口氣,說“好”。
江月說大概八點校門口見,宗未然早來了一會,看穿白色裙子的江月背著小布包從拐角處跳下公交車,像隻小兔子。
“江老師下班啦?”宗未然露齒,手插在兜裏晃到她眼前,“累嗎?今天去教什麼了?”
江月有點緊張,又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教高二物理,萬有引力。”
萬有引力,江月學得最好的一章,都是因為宗未然。
兩個人最初熟起來之後,江月開始頻頻找他問問題,問的就是“萬有引力”那個章節的。同一類題宗未然給她講過好多次,終於有一天忍不住了:“你怎麼這麼笨啊!這一章真的比別的簡單很多!”
江月聞言瞬間變臉,說:“對不起,下次一定不麻煩你。”
而沒過兩天,一本筆記就出現在了江月桌麵。
“筆記,公式,解法,相應的題,全在裏麵了。”宗未然懨懨的,看起來有點困,“這可是我畢生的功力了,你看完肯定比我學得好!”說完他甩手就走。
江月翻開,本子不算薄,裏麵都是宗未然的手抄筆跡,和平時的字相比,明顯有意識地寫得清秀了一些。他按知識點整理了類型和公式,下麵的參考習題還有“詳見參考書某某頁”的字樣。
這種東西,不僅得花時間,還得花精力。江月知道有多珍貴,所以一直留了很久。
不知道對方還記不記得,江月翻出一遝透明文件夾裏的紙,遞給宗未然。
宗未然打開,發現正是自己那本字跡歪歪扭扭的筆記的複印版,第二頁還有一行字:你不笨,隨便問,後麵附著一個醜醜的笑臉。
宗未然忍不住笑了。
那本筆記他印象深刻,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做這麼細致的整理,他熬了三個深夜,眼圈烏青,困得差點在班主任的課上睡著。
手指摩挲著頁腳,這種熟悉的質感,仿佛在把他們拉回以前的時光。
片刻,宗未然像想起什麼一般道:“除了吃飯,你還欠我一瓶水。”
6
江月茫然地和他對視,男生挑了挑眉沒有繼續說下去,氣定神閑地等著她的反應。
腦海中有什麼一閃,像是一顆記憶流星突然擊中了火石:宗未然說的,應該是運動會的事情。
看著江月表情的變化,宗未然故意歎了口氣:“運動會長跑第一名,沒有人遞水好可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