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學我有兩個任務,一是帶全家的飯盒到學校食堂,老師及家屬都在食堂蒸飯,放學後我再把蒸好的飯帶回家。第二個任務是背上一個竹筐,不是采蘑菇,而是撿糖梗皮。
所謂糖梗學名竹蔗,或青皮糖梗,據說是本地區的特產,其實和甘蔗差不多,比甘蔗硬,但更甜。義烏的特產之一是紅糖,義烏紅糖就是用糖梗所榨的糖水熬製而成的。當然紅糖還有二次加工產品,如用紅糖加工成糖餅、棒棒糖、芝麻糖、生薑糖等紅糖產品。早年間義烏人挑起貨郎擔,搖起撥浪鼓,走南闖北到全國各地吆喝“雞毛換糖”,著名的義烏小商品城就是在這個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扯遠了,除了可以用來製作紅糖以外,糖梗也是老百姓愛吃的……水果?……營養品?……零食?不知道用什麼詞兒描述最為準確,一句話表述就是大家都愛吃,吃完的糖梗皮或渣就隨手一扔。當時城市化文明還沒有進展到所有垃圾都要進垃圾桶的程度,所以隨吃隨扔是大家都認可的習慣,這就為我撿糖梗皮提供了廣闊的空間。撿了何用?當燃料。學校食堂管蒸飯,但菜還是要自己做的(買學校食堂的菜太貴了),燃料何來?那會兒好像還沒有煤氣,有煤油,但太貴。可以燒煤,還是貴。怎麼辦,來點不用錢的吧,糖梗皮遍地都是,曬幹了就是絕好的柴火,不要錢,純天然!還環保!
可問題是我是教師子弟,父母又都已在柳青教書多年,育人無數,有的甚至兩代人都是他們的學生,作為教師子弟的我們大家自然都認識。當時盡管生活都不富裕,但撿糖梗皮的好像也不是很多,而當地“名師”的孩子居然在撿糖梗皮!而且還不止是一個人,是兩個!--一度是我和哥哥兩人同時撿,他一直撿到初中。人們似乎都很不理解,你們不是雙職工嗎?不是兩份工資嗎?不是有糧票領嗎?和任何時候都一樣,局外人永遠都不知道局內人真正經曆的是什麼。要把困難的日子過下去而且還要過出滋味來,真的是藝術家的工作。
父親好像還頗有些藝術家的感覺。為了鼓勵我和哥哥更好地完成撿糖梗皮大業,父親特意畫了一張表,上麵畫著兩個柱形圖,分別標注著我和哥哥完成的工作量,誰先到達一定的標準,誰就有獎。獎品是--一根油條!那可是我的最愛,三分錢一根,最喜歡的吃法是把油條撕成一小段一小段然後放在鹹豆漿裏,真是美味啊!雖說獎品中沒有豆漿,但光是油條的動力就已相當巨大了。有的時候獎品也會改成燒餅,那是義烏的燒餅,脆脆的,裏麵是梅幹菜肉。不管是油條還是燒餅對我來說都是莫大的吸引。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時期的影響,我一直到現在都很喜歡吃油條和燒餅,尤其是義烏燒餅,也喜歡把油條泡在鹹豆漿裏,前一段時間聽說有一家豆漿連鎖店在北京取消了鹹豆漿,我還遺憾了半天。
比賽每天進行著,我每天都關注著父親用紅筆畫出的柱形圖到哪兒了,漸漸地我就發現每次都是我贏,高興得不得了。其實我不知道的是,從一開始這就是為我設計的。那時候哥哥已經上初中,年紀大了臉皮薄了就不太好意思再撿了。另外他功課也多,學習也忙,更重要的是,他早就看穿了父親的“把戲”,一個勁兒地讓著我贏。父親自然知道其中的關係,之所以設計這樣一個表格就是為刺激我內心想要贏的那根弦,而我果然很配合地上道了。再到後來,哥哥就不再撿了,我一直撿到小學畢業。離開柳青多年後遇到柳青的熟人,他們都會說起--哦,你就是那個撿糖梗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