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墓有七十二疑塚,是假的;曹操有七十二張假麵孔,倒是真的。曹操死了一千八百多年,他的形象卻變得越來越複雜。有人說他是小人,有人說他是聖人,有人說他是卑鄙的聖人;有人說他是英雄,有人說他是奸雄,有人說他是可愛的奸雄。
那麼,這裏就有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這麼多張各不相同的麵孔裏麵,究竟哪一張麵孔才是曹操的真麵目呢?
其實,曹操的七十二張假麵孔和七十二疑塚,道理是完全一樣的。曹操墓在哪裏,曆史上有明確的記載;曹操的真麵目如何,曆史上也有記載。雖然這個記載不可避免地夾雜著曆史記錄者的主觀情感和不自覺的加工,但是基本上形象很明確,沒有太大分歧。所以我們要想知道曹操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形象,他的真麵目究竟如何,隻需要去把《三國誌?武帝紀》找出來讀一遍,基本上就明確了。
所以關鍵在於第二個問題:為什麼曹操會有這麼多錯綜複雜,甚而至於是截然相反的形象呢?我想這裏麵可能有兩個原因。
第一,德國詩人歌德說過:“一切理論都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常青。”(《浮士德》)相對於曆史上那個豐富多彩的曹操來講,我們對於他一切的概括、一切的評價,也都顯得片麵、單調、黯然失色。
曆史長河,逝者如斯,不變的是人性。我們在對曹操進行評價的時候,千萬不能忘記這樣一個前提:曹操和我們一樣,也是一個在曆史上曾經真實存在過的活生生的人。他和我們一樣,也曾經有過調皮搗蛋的童年,有過充滿理想的少年,有過彷徨迷茫的青年,有過拚搏奮鬥的壯年,有過圓滑世故的中老年。在曹操的身上,人性的善和惡糾纏交錯,無法進行一個簡單的分割。對於這樣一個複雜的人物,如果我們用一個詞語來進行一個簡單的概括,那麼你說他是好人也好,壞人也罷,英雄也好,奸雄也罷,就好像是盲人摸象,各執一端,有人摸到的是扇子,有人摸到的是管子,有人摸到的是柱子,唯獨不是大象,唯獨不是曹操。
(克塞諾芬尼,古希臘哲學家、詩人,長期在希臘各地過著流浪生活,靠在貴族的宴會上吟誦詩篇換取施舍果腹。他提出了“萬物始於土,萬物終於土”的宇宙論觀點,是蘇格拉底之前一位重要的哲學人物。)
第二,古希臘哲學家克塞諾芬尼說過:“決定一切的隻是姿態。”曹操長什麼樣,很大程度上也取決於觀察者所采取的姿態。
為什麼在曹操活著的時候,就有人誇他是聖人周公,有人罵他是名為漢相實為漢賊?立場不同。站在曹操這一邊的人就誇他是周公,站在他對立麵的敵人就罵他是漢賊。
為什麼中國曆史上越是那種割據一方的小朝廷,對曹操罵得就越凶呢?比如像東晉、南宋,罵得特別凶,為什麼呢?政治需要。像這種割據一方的小朝廷,在心理上往往把自己當成那種同樣是割據一方的相對弱勢的劉備和孫權,對他們比較有認同感,反過來就轉化為了對於曹操的一種仇恨。
為什麼在古人的眼裏,曹操是道德敗壞,是“亂世之奸雄”,而在我們現代人的眼裏,往往有人認為他個性很強,個性解放,是可愛的奸雄呢?這也是在一種價值多元化之下,對於以前所塑造的那種高大全的臉譜化聖人的不滿和反感,轉過來就變成了對於曹操這樣一個有個性又有小缺點的曆史人物的喜愛。
決定一切的都是我們自己所采取的那個姿態。
所以為什麼一個已經死了一千八百多年的古人,直到今天還被我們津津樂道?為什麼我們說曹操是中國人最熟悉的陌生人?因為曹操就像一麵鏡子,擺在那裏,我們眼睛裏看見的是曹操,照見的是我們自己;我們所陌生的,是曆史上曾經真實存在過的,那個已經離我們漸行漸遠的曹操,而熟悉的則是從曹操身上折射回來的,你我都有的人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