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桃花拆洗了孩子貼身穿的折疊式紅兜肚。她今天要拿出大戶人家小姐的看家本領,用張英姐妹裹過手槍的這四塊紅綢子,給兩個孩子裁剪縫製兩件紅兜肚。
寒露前後,黃土山塬雨季已經結束,秋高氣爽的天空純淨而湛藍。糜穀黃了。有些性急的雁群,此時已經從鄂爾多斯茫茫的草地裏飛來,嗷嗷地掠過清淨如水的天空。
張有富的婆姨李桃花站在自家的破牆爛院裏,用手遮擋住陽光,把天空中排成“人”字形的雁群由北向南一直目送到天際盡頭。她用手背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聽著飛遠的雁叫聲,桃花心中不由得又泛出了張英的模樣來。
李桃花不是為操心拉扯兩個孩子煩心,而是越來越擔心張英的安危。老漢跑了幾趟南原城打聽到的消息說,紅軍大部隊已從南原開拔,繼續往西走了。她聽到這個消息後,懸著的心又提了一把。唉,這操心拉扯小的,牽掛惦記老的,也的確讓她受難了。
自打女紅軍張英把兩個剛滿月的孩子寄養在她家後,李桃花就再也沒有心閑過,盡起了當母親的責任。她每天早晚擠好羊奶子,一次次不厭其煩地給倆孩子喂食,生怕把孩子餓著了。孩子稍有點不舒服,她不是讓老漢馬上到東塬畔請郎中,就是跑到杜堡子的藥王廟裏抬神問卦。她把倆孩子看做自個兒的心尖尖、肺葉葉、眼珠珠、命根根。她這樣精心拉扯兩個孩子,不僅僅是疼愛他們,更重要的是害怕蓮花山老道的那句“兄妹命中相克”的凶語。他生怕孩子們有個啥閃失。
說起老道的話,有一天兩個孩子哭鬧得沒辦法,她又要讓老漢到杜堡子的藥王廟裏抬神要藥,可老漢說有天天往小廟裏跑的工夫,還不如把孩子抱到蓮花山讓大神們撥攪一下。於是,她選擇了一個黃道吉日和老漢張有富抱上孩子過溝翻梁上了蓮花山。到了蓮花山,她讓老漢很虔誠地買了粗大的紅燭和草香,小心翼翼地跟在老漢後麵跨過山門。來到大殿前的青銅香爐旁,她從老漢懷裏接過孩子,讓他往冒著青煙的香爐內放了些草香,然後跟在老漢後麵又走上石階。她抱著兩個孩子先跪在大殿門外,讓老漢進到大殿,點上紅燭插上草香,燒了一張裱花;跟著老漢連磕了三個響頭,口中不停地叩念著:“求神靈保佑兩個娃無災無難、無病無傷,求他們母子能早日團圓……”
一聲嘹亮清脆的鍾聲之後,清瘦老成的老道走過來,把手中的銀鬃拂塵輕輕一擺,“施主,請抽上一簽。”
張有富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問跪在大殿門外的婆姨,“給兩個孩子抽一簽吧?”
“你說抽就抽。”夫唱婦隨。
張有富老漢於是把幾張民國鈔票丟進燭台一側的功德箱裏,往手掌心上吹了一口氣,有些緊張地從竹筒中抽出一根細細的、光滑滑的竹簽。他一眼都沒敢看,就遞給了老道。
老道看過之後,將竹簽放在燭台上,把包在竹簽上的一張黃表紙鋪展開來,用低沉但卻洪亮的聲音說:“施主,看來這雲裏霧裏的,疑團不少,此乃下下簽也。有詩雲:‘龍鳳巢裏被雨淋,牛郎織女搭彩虹,龍落黃土轉農人,鳳飛東海骨化磷。’請告訴我,你這兩個娃是不是一對龍鳳胎?”張有富向外看了一眼婆姨,然後向老道點了點頭。“告訴你,兩個娃一生坎坷,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且兄妹命中相克。”他看了看李桃花懷中的男嬰兒,隔門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骨,又長歎一聲:“此娃乃土命,且腦後又有反骨,相生相克,不為官宜為民,天命已定,施主好自為之吧。”
張有富和婆姨還想問點什麼,但老道把銀鬃拂塵向空中一揚,嘴裏念念有詞地出了大殿門,不再理會呆癡在大殿裏的張有富和抱著兩個孩子跪在大殿門外的李桃花。李桃花聽了老道泄露的“天機”後,心裏當時就“咯噔”一下,有些嗔怪老漢不該給兩個孩子抽簽。現在埋怨還有啥意思,她隻好把懷裏抱的男孩子遞給老漢,跟在他的後麵,頹廢地出了山門,懷著一種半信半疑的心緒,忐忑不安地回了家。
從這一天起,李桃花無時不在惦記著張英快一點回來,把兩個孩子乖乖順順地交給她,好了卻她一樁比親生母親還擔責任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