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朦朧的月光下,張巧惠壯著膽子,一個人下了院畔,向平台地的堡子走去。
她剛要進堡子大門時,杜繼業邊走邊拍打著渾身的塵土從堡子大門裏出來了。他啥事也沒有,隻是收工遲了,一個人回家又要做飯。等他吃過了飯,給牲口添上夜草,才心急火燎地往場子裏趕。正巧,他在堡子大門口碰見了張巧惠。
淡淡的月光下,他倆好像不認識似的誰也不說什麼。張巧惠在前麵走,杜繼業後麵跟著,相互之間老保持著兩三步之遙的距離,不緊不慢朝前走。
其實,他倆心裏都有一團愛火,都非常想在一起傾吐、交流。然而,真的走到一搭裏卻又不敢大膽燃燒,開懷暢敘。
四周一片靜寂,除了莊子上傳來隱隱約約的皮影戲鑼鼓家什聲,隻能聽到他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走到一塊糜地旁,突然,從糜地裏躥出一隻野兔子,把張巧惠嚇得“媽呀”一聲喊叫,折轉身撲進了杜繼業的懷裏。杜繼業像觸電似的,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個突如其來的險遇,一下子消除了兩人之間的羞怯、矜持,給了他倆更加親熱相戀的機會和勇氣。
當“險情”過後,張巧惠羞答答地說:“你把人家摟得氣都上不來了。”杜繼業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趕緊鬆開了雙臂。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杜繼業心裏一慌,急得頭上冒出了汗。
“誰說你是故意的。”張巧惠害臊得低下了頭,兩隻手摳著衣襟緩聲細語地嗔怪杜繼業。
“你,你,不怪我……”杜繼業緊張激動得說話有些結巴。
朦朧的月光,靜謐的夜空。
杜繼業腦子成了一片空白。
一座沉默多年的火山,一旦爆發,能量驚得能嚇死人。
杜繼業完全失去了理智,像山裏的野豹一樣,不顧一切地攔腰抱起張巧惠,往路旁又高又密的糜地裏跑。張巧惠大吃一驚,舉起胳膊來阻擋。可是,當他那灼熱的、顫抖著的嘴唇一下子貼在自己濕潤的唇上時,她感到一陣神秘的眩暈,眼睛一閉,伸出的胳膊癱軟了。
一切反抗的企圖卻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一種原始的本能,像一隻火龍在這一對相愛男女的血液中狂飆。傳統的禮教,理性的尊嚴,違法的危險以及少女的羞恥心,一切的一切,此刻全都燒成了灰燼……
關於杜繼業和張巧惠找對象的秘聞全莊子人都知道了。
他們的壞名聲首先是從幾個學生娃娃那裏露出來的。他們說有一天中午,他們看見他們的張老師在教室後麵,和地主兒子杜繼業抱在一搭裏親嘴呢。又有人證實,他看見張巧惠經常往杜家大堡子裏跑……
風聲終於傳到了張有富老漢的耳朵裏。他聽後心裏“咯噔”一下,自言自語道:“不會吧?一個紅軍的女兒,要嫁給地主的兒子?”杜繼業和張巧惠找對象,在當時的確是門不當戶不對。但張有富老漢又一想,怪不得女兒一直勸說著讓他把杜繼業吸收到他的生產互助組裏來。還有,別人給她提親說媒時,她總是找借口推托,說不上這個賊女子還真格是看上了杜老二的後代。
張有富老漢想親口問一問閨女和杜繼業的事情,但又怕說出來傷她的自尊心;想讓老伴旁敲側擊問一問閨女,害怕老伴知道後犯急,惹出啥麻搭來。於是,張有富老漢把“閑話”給壓了,開始注意觀察閨女的變化。
對張巧惠來說現在也是挺矛盾的。她和杜繼業找對象盡管是生米做成了熟飯,但還不能向外公開。
她心裏明白,莊子裏有幾個二杆子後生多次給父母提親,都被她回絕了。特別是社長靳興榮幾次到學校裏來,對她動手動腳地胡騷情,被她轟罵了出去。她現在告訴他們,她和這個正在勞動改造的地主兒子相好了,這不等於把杜繼業往火坑裏推?這幫小子借機不把杜繼業批鬥整死才怪呢。所以,她還不能向其他人告訴她倆的秘密,包括她的父母親。她不願讓人們把他們那種平靜而神秘的幸福打破。
剛進入冬天,預想不到的事終於發生了。在一個晚上,張有富老兩口被一陣喧囂聲驚醒。吵嚷聲、哄笑聲、打罵聲、哭喊聲、詛咒聲,夾雜著幾乎全莊的狗吠和山裏傳來的回聲,從來也沒有這樣熱鬧過。
老兩口驚慌地點亮了燈,可怕的喧囂越來越近,竟到了他家的院門外麵。
突然,閨女一頭衝進他們老兩口住的窯洞,她衣帶不整、披頭散發,撲倒在炕沿上號啕大哭。接著,光著脊梁、兩手反綁著的杜繼業,被民兵押進門來。在幾道雪亮的手電光照射下,張有富老兩口看到他身上有一條條被樹枝抽打的血印。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羞愧難容。張有富老兩口心裏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張有富老漢嘴唇顫抖了一回什麼話也沒說出來。李桃花已經癱靠在炕牆上,捂著臉嗚咽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