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1 / 3)

中午快要下班的時候,張乾坤從西安搭乘班車回來,在豫海縣城汽車站下了車。

他邊走邊辨認著去縣武裝部的路。六年時間,縣城的變化可不小。他當兵走的時候,這裏還是一個荒沙灘,現在已有了一個“十”字街道,建築物盡管都是些土坯房,但已初具規模了。

張乾坤找到縣武裝部,把部隊複員轉業的介紹信交給部長。部長細細地看了幾遍介紹信,抬起頭對張乾坤笑著說:“小夥子好樣的,在朝鮮戰場上立了個二等功,給家鄉人民爭光了。”

張乾坤給部長來了個立正敬禮,然後嘿嘿笑著說:“謝謝首長誇獎。”

部長向他招招手,說:“坐下談,坐下談。”

軍事科的同誌很快給他辦理了複員退伍的報到手續。部長又特意留張乾坤在縣武裝部的集體大灶上吃了一頓便飯,並風趣地說:“小張啊,這頓黃米幹飯洋芋菜,就算是我們給你接風洗塵了。”

張乾坤臨走時,部長關切地拉著他的手說:“你六年沒回家了,先回家看望看望親人,你的工作等縣上安排好以後,我會派人通知你的。”

張乾坤道別了縣武裝部的首長和同誌們,到縣招待所登記住下了,準備第二天搭乘縣城到南原拉糧的便車回家。

他把行李放在客房的熱土炕上,拉開窗簾向外一看,發現天空飄雪花子了。隻一會兒,密集的雪花兒飛舞著,顫悠悠地降落在地上。縣招待所的院子裏一下變成白茸茸的,像鋪了一層羊毛氈。遠處,在縣城的平房建築物和後麵無窮無盡的山巒上,也已經白茫茫一片了。

下雪天正好是休息睡覺的好天氣。張乾坤已經有幾天幾夜沒好好睡覺了,一陣睡意襲來,他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就躺在炕上打開了鼾聲。

等張乾坤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發現朦朧的月光從窗子射了進來。他走到窗子跟前向外一望,外麵的世界已是白糊糊的一片了。

他轉身打開行李,從被子層裏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塊用紅布包著的懷表,打開懷表一看,已經是淩晨兩點鍾了。

他用手輕輕地摸了摸那塊懷表,然後又小心地裝到自己貼身的上衣兜兜裏。這塊帶有指南針的蘇聯產的懷表,是老排長陳浩的遺物。

老排長陳浩在朝鮮戰場上犧牲後,張乾坤接任了他的職務,部隊首長把陳浩的這塊軍用懷表傳承給了他,希望他牢記使命,帶好隊伍。現在他複員轉業到了地方,這塊懷表也就成了他戎馬生涯中最珍貴的紀念品了。

張乾坤裝好懷表,打開房門腳往外一踩,驚得他直吐舌頭:“好家夥,雪下了足足有一尺厚!”

雪是下美了。張乾坤卻坐在炕沿邊犯起了愁。

原來,縣城到張乾坤家要走一百多公裏的山路。以前走縣城都是步行,聽說現在修通了縣城到南原城的簡易公路,客車雖然還沒通,但是偶爾公路上會跑一輛或幾輛拉糧運貨的解放牌卡車。

他原先希望能搭乘個便車,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就這場雪,從縣城到南原城途經的西山,沒有一月的時間,雪是消不了的,跑車就更別指望了。

“不行!我得走著回家。”張乾坤回家心切,想立馬見到親人。

他屈指一合計,現在從縣城出發,到明天下午就能趕到家裏。

說走就走,他不愧是個雷厲風行的軍人。隻見他手腳麻利地打好行李,從服務員那裏要了一根棍子,踏著尺餘厚的積雪,背著行李,頂著朦朧的月光從縣城出發了。

待早晨七點太陽從東山升起時,張乾坤已經步行走到離縣城三十多公裏外的西山山頂上了。

他站在海拔兩千多米高的西山山頂上,極目四望,心潮澎湃地發出一聲感歎:“啊!好一幅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的壯麗景色。”張乾坤對家鄉這特有的雪景懷有特殊的感情。

觸景生情,他又回想起了跟父母、妹妹給水窖裏背雪的情景。

那年冬天,因為天旱水窖裏沒收上水,人要趕上牲口走一公裏多崎嶇的山道,到上溝的石澇壩裏砸冰馱水吃。一天早晨,山裏的人們把門一打開,看到的是一場大雪下了足有尺餘厚。大雪使人們的心裏一下子充實了,靜謐了。一時間,山裏的人們像是處在了另一個空間裏。放眼望去,在那大片大片的銀白世界裏,蠕動著許多黑影——那是背雪的人。